“滴滴——”
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寂静。
隋明昭循声望去——
黎渊衣袖密袋里的音讯石闪烁着紫光,伴随着滴滴声微微震动。
小徒弟一脸纳闷无语神色,反应极快地将噪音来源从衣袖中取出。
这大晚上的哪个傻*传音给他?
黎渊气恼,将音讯石移至面前,定睛一看,石头上显示着传音者信息。
这个傻*是——
黎渊将音讯石石面微微向隋明昭方向倾斜,让对方也能看清楚。
隋明昭顺势望去,石面上四个大字——执法长老。
破案了,傻*是执法长老。
黎渊偏头看向窗外,繁星满天,万籁俱寂。
时间已至亥时,执法长老有什么大事非晚上说不可?黎渊神色微动,心下有了个猜测:莫不是秋水剑找回来了?
黎渊按下接通键,里面传来执法长老温和谦逊的声音——
“黎仙君,关于盗剑一案,我们执法堂已在侦办上取得重大突破。只是还有有部分细节需要斟酌,烦请您今晚拨冗莅临,望您不吝赐教。”
言辞诚恳,这番话说得极其漂亮。
滴水不漏,挑不出半点错处。
黎渊下意识看了自己师尊一眼,隋明昭朝他微微颔首,他方才应承下执法长老的请求。
关掉音讯石,黎渊又不放心地看了自己师尊一眼,目光担忧地在隋明昭受伤手臂上打了个转,开口说话的语调却是生硬的:“你一个人能行吗?”
黎渊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话语含义里别扭的关心与忧虑都快溢出来了。
隋明昭意外,他眉梢轻挑,今晚小徒弟反应实在出乎他意料,怎么突然转性了?虽然看着还是冷冰冰的,但变得格外好逗。像放凉变硬的糯米团重新加热蒸软糯了,新鲜出炉冒着热气浇上一层糖浆,晶莹剔透,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吸引人想要上前咬上一口。
但现在不是逗徒弟的时候,接下来他也有事情要做。
隋明昭琢磨,让小徒弟此时离开也好。
于是,黎渊就听自己师尊反问道:“我一个人怎么不行?又不是残疾不能动。”
“再说,这个点,你不去办事,也要到回你房间休息的时间了。难不成你今夜还想睡为师寝殿?”
不想。
黎渊脸上神情骤然变冷,整个人好像变成了个冰雕,冷飕飕的往外冒冷气。他感觉自己好心被当驴肝肺了,瞅了眼自己师尊,那活蹦乱跳的样子,哪里需要他……照顾?自己脑子被门夹了,问那句话。
黎渊表情实在明显,心里想法都呈现在脸上了。在隋明昭那带着几分戏谑的目光注视下,他冷哼一声,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将一个面皮薄且体贴自己师尊,欲关怀却又羞于言表的徒弟形象演绎得近乎完美。
离开云霄宫,在去往执法堂路上,黎渊想起在隋明昭面前表演的这场戏,不禁满意地勾了勾唇。
完美,简直太完美了。
完美的事情总是让人忍不住反复回味。
黎渊回想着今晚隋明昭的所有表情,唔,自己的好师尊好像对自己表演出来的样子……深信不疑。
哈,真是太有趣了。黎渊眼底浮现出兴奋的光芒,他都有些迫不及待了,开始憧憬着等到自己真实面目揭开,自己师尊震惊难以置信的反应。
想到这里,他心里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亢奋,仿佛全身血液都在激烈奔腾。
转瞬便到了凌云峰。
议事厅。
执法长老满面笑容迎了上来:“劳烦黎仙君了,大晚上的来一趟。快快请坐。”
将黎渊引至首座位置。
整个议事厅除了黎渊,只有执法长老跟秦副使两人。
待黎渊坐下后,执法长老方才陪同坐在二座位置,他温声提议:“更深露重,仙君先喝杯茶暖暖。”
说完,站立一旁的秦副使便极有眼力见地将手中沏好的茶奉上:“仙君,请。”
深红色的茶汤,带有独特的松烟香和桂圆汤味。
黎渊不拂人意,依言品了一口,赞道:“好茶!”
听黎渊夸赞,执法长老也十分高兴,满面轻松,笑道:“此茶名叫‘松韵茶’,生长条件苛刻,产量极少。我也是机缘巧合才得到三罐。既然仙君喜欢,回头我便让秦风把未开封的那两罐给您送去。”
“那怎么好意思?”黎渊推辞:“茶虽好茶,但我也不好夺人所爱。”
“仙君太客气了。”执法长老自我调侃:“我一个大老粗,平常饮茶不讲究,好茶叶摆我那也是浪费了,喝不出个好歹出来。”
“长老自谦了。”黎渊同样回以笑容,揶揄道:“你要是大老粗,这执法堂就没文化人了。”
“惭愧惭愧!仙君过誉了!”执法长老忙站起身拱手作礼,脸上流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呵呵笑了两声,继续道:
“常言道‘宝马配英雄,宝座予知音。’这好茶,自然也要送给品得出好坏的人,那才不叫浪费嘛。”
执法长老正色:“我是诚意要送,仙君就不要推辞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黎渊自然不好再推辞,他谢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开篇松韵茶的事告落,话题步入正轨——部分需要斟酌的细节。
“仙君可记得上次说陆长元的事?”执法长老斟酌着开了个头。
“记得。”黎渊说:“上次你们调查结论说陆长元嫌疑最大。”
“他招供了吗?”
执法长老:“招了,就是……”
执法长老眉头紧皱,脸上浮现出为难神色,好似接下来的话让他难以启齿。
“坐下说。”黎渊语气不疾不徐:“有什么难处,你尽管说,说出来我们再想办法。”
执法长老眼中精光一闪,他就等黎渊这句话!
“哎,好好好。”执法长老忙不迭地应声,擦了擦头上根本不存在的冷汗。坐下定了定神,继续说道:
“陆长元招供后的当天晚上,有人从审讯狱里劫走了他。”
“什么!”黎渊皱眉,怒道:“此事非同小可,你们的人怎么看守的?”
“仙君息怒!”秦副使适时上前替执法长老向黎渊解释:“我等去查看的时候,原先看守陆长元的弟子们均已被迷晕倒地,包括三位审讯长老,也是如此。”
“审讯陆长元前我们搜查过,他身上并没有发现任何可致人晕迷的药物或者灵宝。”
这点,黎渊相信,他也知道,每一个进审讯狱的嫌疑人都会被强制换上统一狱服,身上有什么东西根本无从藏匿。
“所以,你们就怀疑有是他人劫走了陆长元?”黎渊沉声问。
秦副使偷瞄了眼执法长老,趁黎渊不注意,跟执法长老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方应声称是。
执法长老接过话头,继续道:“我命秦风带领弟子们宗内搜寻多日,均未发现陆长元身影。他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黎渊冷笑:“这就是你传音所说,你们执法堂在侦办上取得的重大突破?”
执法长老缄口无言,脸上露出羞愧神色。
秦风护主心切,忙替执法长老解释道:“不怪长老,长老是担心仙君身边有旁人,此事关系重大,没查出结果前提前让旁人知道了,恐怕对后续侦查不利……”
感受到黎渊那如深潭般幽深且带着探寻意味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秦风心中不由得一紧,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不可闻……
在黎渊后方,黎渊没注意到的角度,执法长老恨铁不成钢,恶狠狠地瞪了秦风一眼。
黎渊没看到,秦风看到了,他不由得打了个激灵。想起了自己差点忘掉的词,比起黎渊,他更怕执法长老。于是,顶着压力,连忙补充道:“长老怕让别人知道了对后续侦查不利,所以才……出此下策……所以……”
秦风词穷,急得额头直冒汗。
“所以才这么说,”执法长老看不下去了,起身将秦风推至一边,自己接过话头,就要向黎渊叩拜请罪:“实在是是迫不得已才为之,望仙君见谅。”
“罢了。”黎渊虚扶了执法长老一下,“不必跪了。”
现下不是纠结细末节枝的时候。
黎渊问:“你们请我过来,除了向我汇报陆长元被人劫走这件事外,应该还有其他要紧事吧?”
执法长老应声称是。
虽然黎渊没让他跪,但此时他也不好重新回到座位上,黎渊坐着,他要是挺直腰板立于黎渊面前,未免有居高临下之感,不是下属面向上司应有的态度,不合礼数,实在不合适。于是,执法长老只好稍稍躬身回应:
“我们执法堂想请少宗主来料理此案。”
“劫走陆长元的贼人非同一般,不在宗内而在宗外。以执法堂诸位长老的能力实在难以将其捉拿归案。”
执法长老面向黎渊作揖长揖,语气诚恳,请求道:“仙君是少宗主亲徒,还望仙君能说动少宗主出面。”
闻言,黎渊面色微沉,秦风心里暗自打鼓,做了番心理建设,才敢抬头,小心翼翼地望去,那张精致得过分的脸,竟没有展露任何他们原先设想会有的情绪出现。
秦风还欲细看,黎渊阴冷幽深的目光忽地射向他,让秦风心头猛地一颤,不敢与之对视,忙不迭地低下头,努力压下心中那股异样。
随着时间的流逝,气氛逐渐变得焦灼。
就在执法长老心里愈发忐忑,寻思着是否是自己哪句话没说对的时候,黎渊终于开口——
“长老起身吧。”
黎渊像突然换了个人似的,面色丝毫不见刚才的阴沉,态度也变得和颜悦色。
“长老的请求我知道了,等我回去,明早就告诉师尊。”
黎渊拍了拍执法长老肩膀,笑眯眯道:“长老放心,由师尊出面,此案定会很快了结。”
执法长老直觉有哪里不对劲,但他说不上来,黎渊的话每一句都是他所希望听到的,可是,真听到了,他怎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呢?
似乎他这个布局的人倒像是被牵着鼻子走的人。
执法长老止不住在心里犯嘀咕。不过,很快,他又想到了那封密信,心里稍稍安定下来,每一步他都是按密信所言行事,应该不会有问题。
最后,黎渊跟他告别,像是真怕他不放心似的,又重申了一句:“长老放心,定不会辜负长老所托。”
执法长老脸僵了一瞬,勉强扯出个笑容,说些场面话回道:“劳烦仙君了。”
“放心。”黎渊唇角上扬起更大弧度,补充道:“定不会有损执法堂清誉。”
执法长老与之客套了许久,陪笑得脸都快僵了,见黎渊临走还再左一句右一句的“放心”,他听着,觉得自己脑子都快被烦炸了,头次觉得这个词刺耳。
执法长老抽动嘴角,做戏要做全,他想再扯出个“情真意切”的笑容客套一下,哪想,长时间维持一个表情,脸颊肌肉实在疲劳,嘴角处竟有着相当大的阻力,勉强扯动,出来的表情皮笑肉不笑,看上去,比哭还要难看。
当然,执法长老并不知道自己笑容僵硬得难看。他依旧维持着好不容易扯出的皮笑表情向黎渊道谢。
黎渊说一句“放心”,他就回一句“劳烦”。
秦风看着执法长老笑僵了的脸,不由得面露同情之色。
领导果然不好当!秦风内心感慨,很想帮执法长老打断这啰嗦个没完没了的对话。
但,秦风不是不懂规矩的人,他跟在执法长老身边做事日久,学到了不少礼仪规矩。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话,心里都有数。这种情况下,这场面,两个大人物告别,还轮不到他这个小喽啰插话。就算想帮,秦风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唯一能做的只有闭口不言,站在一旁安静等待。
秦风心里忍不住抱怨:再聊下去他腿都要站麻了!!!
麻蛋,到底什么时候才结束!!!
执法长老也不知道。
就这样你来我往数不胜数不知说了多少声“劳烦”后,就在执法长老怀疑黎渊是不是装听不懂人话故意折腾他时——
黎渊终于欣赏够了,他轻笑一声:“时间不早了,长老早点休息。”
说罢,转身,抬脚向外走去。
秦风如同见到了希望的曙光,生怕慢开口一句,黎渊又折返回来,连忙高声急切喊道:“恭送仙君!”
执法长老反应过来,对着秦风狠狠使了个眼色,眼神里都是嫌弃与不满。
秦风莫名其妙: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随后,秦风便听到执法长老说:“恕不远送了,仙君,您请慢走!”
秦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