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的气氛在一片热辣滚烫中,竟出奇地其乐融融。众人一边品尝菜肴,一边言笑晏晏。
唯有陆砚洲,如今已是面色微红、额角泛汗,仍旧故作镇定地夹着眼前红艳艳的菜。
程依见他“吃得开心”,又是一片欢喜,笑容如花般绽放。她哪里知道,这位“辣汉子”心头早已哀嚎不止,若非顾明凰在侧,他早八百次将这桌饭丢给白话收拾干净了。
终于,席间略显热闹的谈笑声中,顾明凰缓缓放下筷子,动作优雅清贵,语气温淡道:
“好了,我也吃得差不多了,你们且继续吃着,依依,陪本宫走一走,消消食。”
“是,母妃。”程依应得乖巧,随即朝程延昭和陆砚洲二人略一欠身,眼中还带着笑意,“六哥哥,陆哥哥,你们慢用。”
陆砚洲嘴角微微僵,低声道了一句:“多谢九公主美意”
但那一声“美意”,听在白话耳中,简直有千钧之重,像是字字从火辣中挤出来似的。
程依随着顾明凰离席,一步三回头地出了膳房,心里却还惦记着陆砚洲,脑中已悄然盘算起下一步如何“近水楼台”。
待二人身影走远,白话终于悄声凑近陆砚洲,急忙低声道:
“公子,属下这就去让小厨房熬碗冰糖雪梨汤来。”
陆砚洲仍是脸不改色,只道:“不必。”顿了顿,他低声补了句,“多送些白茶过来便好。”
白话低声应了,心中却暗暗叹气:这哪是陪读,分明是赴宴赴劫。
另一边,程依正走在顾明凰身旁,缓步穿过回廊。
顾明凰似是随意地开口:“昨日那桃花杏仁奶冻,你做的不错?”
程依眼睛一亮,语气里掩不住的雀跃:“母妃喜欢便好。那是女儿亲手研磨的杏仁,又加了些今春新开的桃花,熬得久了,香气才透。”
顾明凰点点头,眉眼间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嗯,的确细致。也难怪你父皇今日专门寻了我,夸你乖巧贴心
程依听了,心头一喜,脸上笑意更加灿烂。
顾明凰和程烨并非一开始就关系如此冷淡的,要知道虽然程烨纳顾明凰入宫,大部分原因是因为顾家在朝堂的威慑力,但顾明凰当年也是天姿卓绝,艳绝六宫。
初入宫后,两人也曾形影不离,但后来程依出世,婉妃入宫,种种际遇二人关系也愈加冷淡。
此次程烨主动召见了顾明凰,也算不辜负她的一番用心。
顾明凰看着自家女儿灿烂笑容,眼神越加温柔,对着身边招了招手。
不多时,一名宫女小心翼翼地上前,将一个精致的盒子恭敬地呈到顾明凰面前。
顾明凰微微一笑,指尖轻轻拨开盒盖,只见其中是一小盒色泽鲜亮、晶莹剔透的蜜饯,淡淡果香随之弥散。
她语气温柔地道:“这是前些日子扬州进贡上来的蜜饯,你父皇特地赏给你的。”
程依闻言低头一看,那蜜饯色彩明艳,香气诱人,唇角顿时扬起笑意,语气中透着欢喜:“谢谢母妃。”
一旁的绿萝见状,忙上前几步,小心将那盒蜜饯收好。
二人继续缓步沿回廊而行,待走至院中,顾明凰言说程依下午还有课业,让她自行回去便是,随即转身离开。
而此时膳房内,白话刚送上第二壶白茶,陆砚洲握着茶盏,指腹微凉,额上的汗已褪去几分,眉头却仍轻蹙未展。
另一边,程延昭也学着陆砚洲的模样,大口喝着白茶,姿态颇为豪爽。
他自幼在宫中并不受宠,与兄弟姐妹们也少有往来。
陆砚洲来了之后,一眼便看出这位小皇子城府不深,有心经营之下,不过几日,便已颇有几分知交意味。
程延昭低着头,端着茶盏,眉眼间尽是兴奋:“真没想到,九妹妹也太会安排了,我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痛快的一顿。
陆砚洲闻言,只冷哼了一声,既未抬眼,也未作答。
程延昭顿觉诧异,正想再问,忽听门外传来一道带着笑意的清脆嗓音:
“陆哥哥,陆哥哥,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陆砚洲闻声没有舒展的眉头又是一皱,几不可察地抬了抬眼皮,便见程依身姿翩翩地跑了进来,手中竟捧着一个精巧的木盒,面上笑靥如花,几步奔至桌前。
“刚刚母妃拿了些蜜饯过来,是父皇特地赏下的,说是扬州那边新贡上的,我挑了几样你爱吃的——你尝尝,这个桃子味的最香甜。”
她一边说着,一边毫不见外地将盒子在陆砚洲面前展开,盒中整齐码着几排色泽晶亮的蜜饯,淡淡的果香随着盒盖揭开的瞬间弥散在空中。
程延昭在旁看得眉头直皱,心中嘀咕:自己才是她亲哥哥,这九妹妹怎么处处想着别人?
而陆砚洲神色却未有半分动容,只淡淡瞥了一眼盒中蜜饯,面色依旧冷若寒霜。
程依见他不说话,心中正奇怪,又将手中的木盒朝陆砚洲那里移了移。
登时间,刚刚被白茶压下去的火气瞬间又涌了上来。
他心里是认定了自己的底细被程依查了个干净,这才专门安排了这一出鸿门宴来整治他。
如今又拿了些蜜饯,指不定是占了什么腌臜物的东西。
一念至此,怒意陡升。
他将茶壶重重一放,猛地伸手,对着程依手中的木盒狠狠一拍——
“啪!”一声脆响。
木盒被震落在地,蜜饯滚珠般四散开来,在青砖地面上翻滚几圈,便静静躺住,果香浓郁扑鼻,却无人再顾得上。
膳房内一时寂然。
程依怔在原地,脸上的笑意凝在唇边,眼中瞬间浮起一丝受伤与错愕。
“你这是做什么?”程延昭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起身,声音带着几分怒意。
他平素沉默寡言,这几日相处,更是将陆砚洲看作知己好友,少有苛责对待,但这一刻却连眼睛都瞪圆了。
陆砚洲却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却不理他,扭头看向程依
带着不容置喙的怒意,“你以为我是什么?三岁孩童?用几颗蜜饯便能哄得欢天喜地?”
“我……”程依张了张口,声音却哽在喉间。
她分明没做错什么,不过是想要讨他欢喜,也没想到他……竟会如此生气。
“陆哥哥,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她声音轻得几不可闻,眼中泛起点点水光,却仍强自扬起笑脸,“只是想着你刚刚吃辣吃得厉害,蜜饯能解辣嘛……”
“够了。”陆砚洲猛地起身,衣袍一拂,冷声道,“我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