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凌指尖摩挲着袖中冰玉扳指,凉意顺着血脉漫上心口:“后山禁地的千年紫髓参,向来只供老祖宗闭关之用。王少侠身上的冰晶纹路,与禁地洞壁的痕迹……”话音戛然而止,却如重锤般砸在王云心头。
王云喉头泛起铁锈味,扯动嘴角露出苦笑:“掌门好眼力,确是老祖宗带我去的。”他垂眸避开那道锐利目光,石缝里渗入的血渍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黑。
竹帘被穿堂风掀起一角,卷进几片带着晨露的枯叶。
唐凌忽然起身,广袖扫过案几上未收的金疮药瓶,瓷瓶发出细微的碰撞声:“老祖宗闭关几十年不问世事,却独独对你这外姓人感兴趣。”他突然逼近,身上沉郁的龙涎香裹着压迫感扑面而来。
王云后背抵着竹椅,伤口传来的刺痛反而让他清醒。记忆如潮水翻涌——禁地洞穴里,唐绝枯槁的手指抚过他丹田,白蛇在气海翻涌的滚烫几乎要破体而出。他咽下喉间腥甜,斟酌道:“老祖宗问起唐方的死……”
唐凌瞳孔骤然收缩,转瞬又恢复平静。他摩挲着腰间掌门令,金属冷意透过指尖:“就为这个?”
“就为这个。”王云垂眸望着缠满绷带的掌心,结痂的血痕蜿蜒如蛛网,“老祖宗说我杀的好,能将唐门叛徒诛杀,唐门欠我一个人情。”
铜香炉里的沉水香突然爆出轻响,火星溅在青砖上转瞬熄灭。
唐凌沉默良久,终于轻笑出声:“难怪老祖宗看重你,这等胆识,倒不像个十五出头的年轻人。”他转身时衣袂带起一阵风,“好好养伤,唐家不会亏待救命恩人。”
木门吱呀合拢的瞬间,王云如断线木偶般瘫倒在椅上。
冷汗浸透绷带,混着未干的药汁黏在伤口。他望着窗外渐渐西斜的日头,忽觉这初夏的阳光竟比禁地的寒冰更刺目。江湖从来不是说书人口中的快意恩仇,那些藏在笑意后的算计、寒暄下的刀锋,才是真实的武林。
“活着才能看到更高处的风景。”他喃喃自语。
蝉鸣渐起,王云将自己埋进软榻,窗棂外的日光被纱帐滤成细碎金斑。
唐雨晴坐在榻边矮凳上,素白绢布在绣绷上铺开,银针穿梭间,流云与细雨在绢布上舒展。
她绣得极慢,将“流云”绣得如同要飘出布面,又把“雨丝”绣得缠绵悱恻,最后在香囊角落绣下遒劲的“云”字时,连睫毛都在微微颤动。
这一幕被隐在窗棂外的唐云川看得真切。
他死死盯着那个“云”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嫉妒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他多想那针脚绣的是自己的名字,多想唐雨晴眼中的温柔能分给自己半分。
然而绣绷上的“云”与“雨”愈发清晰,就像王云在唐雨晴心中的位置,牢不可破。
待唐雨晴端来药碗时,鬓边银铃轻颤,搅碎了倒映在碗中的半张素脸:“小心烫。”药香混着她身上若有似无的兰草气息漫过来,而她袖中藏着的香囊,针脚还带着未干的体温。
唐云川的脚步声总在廊下戛然而止。
第五日清晨,王云隔着竹帘看见他攥着食盒的指节泛白,青瓷碗在盒中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当唐雨晴俯身替他换药时,那道灼热的目光几乎要在他后背灼出两个窟窿,王云扯动嘴角轻笑,牵动伤口的刺痛却比唐云川的妒火更让他清醒。
第七日寅时,残月还悬在屋檐。
王云将浸透药汁的绷带缠上腰间,每一圈缠绕都扯动着结痂的伤口,仿佛在提醒他江湖的残酷。
窗外突然传来熟悉的银铃声,如同一记重锤敲在他心头。他慌忙吹熄烛火,黑暗中,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推开窗,只见唐雨晴举着油纸伞立在廊下,伞面滴落的雨水在青砖上砸出小小的水洼。
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与他的影子在屋檐下短暂交叠,又被雨帘无情隔断。她发梢凝结的水珠顺着下颌滑落,在素白衣襟晕开深色的痕。
“要走?”
她的声音裹着晨雾,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令人心碎的颤抖。
王云望着她,那些在养伤日子里的点点滴滴如潮水般涌来——她为他换药时的小心翼翼,绣香囊时专注的眉眼,还有此刻眼中快要决堤的泪意。
“后山的蛇莓熟了。”他别开脸,喉头像被一团浸了毒的棉絮堵住,“我去采些来。”
这拙劣的谎言连他自己都不信,靴尖无意识地碾过地上未干的血迹,仿佛这样就能碾去满心的愧疚。
唐雨晴忽然笑了,银铃随着颤抖的肩膀轻响,那笑声却比哭还难听:“阿云,你当真不懂雨晴心意?”她
上前半步,油纸伞遮住两人头顶的天空,温热的呼吸拂过他喉结,“还是说,你从来都懂,只是不愿懂?”
王云身躯一震,记忆突然闪回淑妃在床榻上猝死的模样,张敏公公的无头尸身鲜血喷溅在雪地里艳得刺目。
他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冰凉的廊柱,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她灼热的目光:“太危险...”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等我...等我查清主上的身份,等我毁掉九莲教的根基,等我能护住你不被任何人伤害”——这些话哽在喉头,化作一声叹息消散在晨雾里。
唐雨晴的指尖悬在他衣襟上,终究缓缓放下。
她从怀中掏出那个绣着“云”与“雨”的香囊,塞进王云掌心,手指却迟迟不愿松开。
“带着它…此去江湖险恶,就当我护着你……”
油纸伞也被塞进他手中,伞骨上还残留着她的温度,“这伞能遮风挡雨,却遮不住……”
她突然哽咽,转身时裙摆扫过积水,溅起的水花沾湿了他的裤脚,也溅湿了他的心。
王云望着她消失在月洞门的背影,那道纤细的身影每走一步,都像在他心上剜下一截肉。
掌心的香囊带着她的体温,硌得生疼,绣线里的“云”与“雨”此刻却像两道枷锁。
远处传来更鼓声,他握紧手里的香囊,踏着满地碎银般的月光走出唐门,却不知自己遗落了半颗心在这檐下的雨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