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汝城。
黎明时分,一队驿卒快马冲出城门,马鞍两侧的皮囊鼓鼓囊囊,装满了连夜雕版印刷的檄文。驿丞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去的烟尘,喃喃道:“三日之内,这些公文将传遍十八州……”
他身后,一名小吏低声问:“大人,咱们这样大肆传播讨伐太后的檄文,会不会……”
“什么檄文,都是火漆密封的公文!咱们什么都不知道!”驿丞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份檄文抄本,指着上面“樊丞相与秦王劫粮六百万石”的字句:“你看看这个!去年倭寇肆虐东岸,袭击盐场无数,造成中州缺盐。巴州十万盐工日夜赶工,紧急向朝廷进贡细盐一百万斤!”
“整整一百万斤盐啊!可以解救多少百姓病情?就是今年年初的事情,你难道不记得么!”
“属下知道!”小吏轻声道:“我家幼子,因缺盐而身体浮肿,后来凑齐了银两买了高价盐,才捡回一条命!”
“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这对狗父子私吞了巴州献出的粮盐!” 驿丞猛地将檄文拍在城砖上,“这样的真相,不该传播吗?!”
“属下明白了!” 小吏点点头,认真的归正好一卷卷“公文”,放置到向每个州府投送的公文匣中。
巴州,锦城东市,茶楼。
说书人一拍惊堂木,声若洪钟:“今日不讲《三国》,专讲咱夏东加那《讨大乾妖后檄》!”
茶客们瞬间安静,连端茶的小二都停下了脚步。
说书人展开檄文抄本,朗声念道:“妖后吕氏,秽乱宫闱,与樊相通奸生幼子秦王——”
“哗!”茶楼炸开了锅。
“难怪秦王敢私吞咱们巴州进献的粮盐!”一名老农拍桌怒吼,茶碗震翻,褐色的茶汤泼在檄文抄纸上,将“断雁门粮饷资敌”的字迹晕染得愈发刺目。
“那六百万石粮食,一百万斤盐!可都是咱们巴州百姓的血汗呐!”
“咱们华夏军千里驰援,守住了雁门!那狗娘养的妖后,还要污蔑咱们东家造反,还要污蔑咱们巴州子弟的华夏军是反军!”
“东家做得好!这种妖后野种,就是要除掉!”
秦州,白安郡,官仓外。
饥民们举着檄文,将“秦王劫粮六百万石”的字句用木炭写在官仓大门上。衙役们持棍阻拦,却被一名白发老妪用枯枝般的手指戳着胸口:“我孙子饿死的时候,秦王在吃鹿茸羹!你们这些衙役,良心被狗吃了?!”
衙役们面面相觑,看到越来越多的百姓围堵,甚至有不少人都拿着农具铁器,只得丢下棍棒,落荒而逃。
一座座官仓被乱民攻破,一哄而上,将仓里所剩不多的粮食一抢而空。
燕州,雁门关。
牛总兵将朝廷发来的圣旨重重拍在案上,震翻了油灯。火苗舔舐着“抓捕夏淮安回京受审”的字句,将纸页烧出一个焦黑的窟窿。
“奸后当道,篡改圣旨!”他咬牙切齿,“我说为何朝廷突然断了雁门关粮饷,原来是妖后与樊贼通敌!”
“来人!将这替妖后卖命、假传圣旨的奸贼斩了!”
一名副将大惊道:“将军,斩了传旨官,咱们可就彻底得罪了朝廷!”
牛总兵冷哼一声:“斩!若有不从者,视为妖后同党,一并斩杀!江副将,你是不是妖后同党?”
副将急忙跪倒在地:“属下对将军忠心不二!将军说怎么做就怎么做,属下绝对赞同!”
牛总兵呵呵一笑,突然拔剑斩断桌角:“传令!雁门关守军即日起改旗易帜,树‘华夏军’旗,响应夏节度使清君侧!”
当夜,雁门关城头的大乾龙旗被撤下,换上了“夏”字红旗。
关内百姓闻讯,纷纷煮粥犒军,亦有不少燕州百姓,悄悄将家中挂着的大乾旗帜撤下,换上华夏军红旗。
一时间,燕州的红绸布竟然卖到脱销,几乎全是为了制作华夏红色军旗!
京城,慈宁宫。
太后吕氏将檄文撕得粉碎,翡翠护甲刮破了掌心,鲜血滴在“通奸生秦王”的字迹上,触目惊心。
“查!给本宫查!”她歇斯底里地尖叫,“所有传播檄文者,诛九族!说书人割舌!孩童父母充军!”
殿角,皇帝盯着地上的血渍,突然轻笑一声:“母后,您急什么?清者自清。”
太后猛地转身,凤钗上的珠翠剧烈晃动:“你——”
“儿臣只是觉得,”皇帝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若此时大动干戈,反倒坐实了檄文所言。”
一旁的樊丞相突然跪地痛哭:“陛下!老臣冤枉啊!这必是夏淮安挑拨离间!”
皇帝放下茶盏,瓷底与桌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声:“那樊相解释解释,秦王烧掉的巴州盐粮,为何出现在你名下的粮行中?”
樊丞相的哭声戛然而止。
京城西市,黑巷。
一名小贩蹲在墙角,鬼鬼祟祟地从怀里掏出檄文抄本:“三份檄文一共十两银子一份,附赠樊丞相与北狄来往密信抄卷!”
“怎么这么贵,上午不是才一两银子么?怎得一日之间,竟然涨了十倍!”买家犹豫道。
“哼!太后下旨严查!这可是掉脑袋的买卖,不卖贵点,行吗?” 小贩急道:“你若是不买,我这就离开!”
“买!十两就十两!反正只一份也就够了,也好让族人知道天下局势已变!”买家叹道,从怀中摸出了一锭银子。
“看你这么痛快,多给你几份。其中还有几张太后与丞相私通的画纸,可精彩了!”小贩将怀中的纸张尽数交给对方,然后拿了银子就匆匆离开,消失在夜色中。
……
楚州,巡抚衙门。
秋雨淅沥,楚州巡抚汪振天坐在书房内,手中捏着一份《讨大乾妖后檄》,指尖微微发颤。窗外雨丝如幕,檐下的铜铃在风中轻响,衬得室内愈发寂静。
“大人,这檄文……已在楚州传开了。”师爷刘文远低声道,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了什么:“另外,朝廷下旨催促,让咱们尽快攻入巴州,切断华夏军后援。”
汪振天没有抬头,目光仍死死盯着檄文上的字句——
“妖后吕氏,秽乱宫闱,勾结北狄,断雁门粮饷,欲使国门失守,狄骑屠戮中原!”
每一个字都像刀子,狠狠剜在他的心上。
“刘师爷,”汪振天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你说……这檄文所言,是真是假?”
刘文远苦笑:“大人,真假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夏淮安的檄文能传遍楚州,说明他的势力早已渗透进来。如今楚州百姓议论纷纷,不少乡绅甚至暗中囤粮,只怕……”
“只怕什么?”
“只怕是在等夏淮安打过来!”
汪振天猛地站起身,檄文从他手中滑落,飘到地上。他背着手在书房内踱步,靴底踩过青砖,发出沉闷的声响。
窗外雨势渐大,雨点砸在瓦片上,噼啪作响,仿佛战鼓擂动。
良久,汪振天停下脚步,长叹一声:“刘师爷,你说……咱们楚州,该如何自处?”
刘文远沉吟片刻,低声道:“大人,楚州离京城一千多里,离巴州却相邻。若巴州大军真要北上,楚州首当其冲……”
“你的意思是……”
“中立。”刘文远斩钉截铁,“不站队,求自保。”
汪振天眯起眼睛:“可朝廷若胜了,咱们这般态度,岂不是……”
“大人!”刘文远打断他,声音依旧恭敬,却带着几分狠劲,“朝廷若胜,咱们可以说楚州地处前线,需稳守疆土,不敢轻举妄动;夏淮安若胜,咱们也能说楚州未曾助纣为虐,甚至可称‘未抵抗者’。”
汪振天沉默。
刘文远继续道:“大人,连二十万闯军和十万北狄铁骑都打不过一万华夏军!楚州兵不过五六万,粮不过百万石,如何挡得住夏淮安的十万华夏军?更何况,夏淮安在檄文中说,他讨伐的是‘妖后’,而非‘大乾’。咱们若贸然站队,反倒成了靶子!”
汪振天缓缓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暗中传令下去——”
“第一,楚州各府县,严禁公开议论檄文,但也不必严查私传者。”
“第二,加强城防,但不必主动挑衅巴州。”
“第三,暗中派人联络巴州,就说……楚州愿与夏节度使互通商贸,共保民生。”
刘文远眼中精光一闪:“大人高明!”
汪振天苦笑:“高明什么?不过是苟且偷生罢了。”
他走到窗前,望着雨幕中模糊的城池轮廓,喃喃道:
“这天下,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