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神念,携着最后一丝清明,撞入了丹田气海那片由怨念、疯狂和痛苦构成的漆黑风暴中。
“醒……醒……醒……你……被……骗……了……”
“她……的……死……有……问……题……”
这声音太轻,太渺小了。
就像一颗石子投入咆哮的大海,瞬间便被吞没,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掀起。
疯狂的魔焰依旧在灼烧,暴戾的嘶吼依旧在回荡。丹田中,那尊顶天立地的魔影,双目赤红如血,完全没有接收到这丝讯息,依旧沉浸在被撕裂神魂的无边地狱里。
完了。
云逍的意识,如同一块被抽干了水分的海绵,彻底失去了最后的支撑,向着无尽的黑暗沉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古苏的狂笑声在宏伟而空旷的大殿中回响,带着一种胜券在握的癫狂。
他眉心的竖瞳魔眼,此刻如同一颗贪婪的黑洞,正疯狂地将从云逍体内溢散出的、积攒了八千年的精纯怨念吸入体内。
他的气息,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暴涨,攀升!每吞噬一分怨念,他身上的威压便厚重一分,那股古老而腐朽的气息,也变得愈发凝实,仿佛要化作这方天地唯一的主宰。
“多么美妙的力量!多么纯粹的食粮!”
古苏张开双臂,一脸陶醉地感受着体内节节攀升的力量,“八戒啊八戒,你可真是本座的福星!你这八千年的苦,八千年的恨,都将成为我登神的阶梯!”
“而你,云逍……”
他垂下眼帘,看向那个已经快被吸成人干、只剩下一具皮包骨轮廓的“祭品”,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讥讽。
“你这完美的‘钥匙’和‘牢笼’,便安心地化为尘埃吧!你的死亡,将见证一个新神的诞生!这是你至高无上的荣耀!”
一切,似乎都已尘埃落定。
被更高层级的【空间禁锢】法则死死钉在原地的钟琉璃,眼睁睁地看着云逍的生命之火即将熄灭。
她的眼眶,红了。
不是悲伤,是愤怒。
一种从未有过的,足以焚烧天地的愤怒,在她那颗单纯、通透的琉璃心中轰然炸开!
“师……弟……”
她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那双总是带着一丝天然呆、看什么都像看好吃的清澈眼眸,此刻被一片血色所充斥。
一直以来,云逍都是那个动脑子的,是那个在前面插科打诨、嬉皮笑脸,却总能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人。
而她,只需要跟在他身后,负责吃,和负责打。
她喜欢这种感觉。
简单,纯粹,安心。
她习惯了云逍在她耳边吐槽这个、算计那个,习惯了他总能从袖子里摸出各种奇奇怪怪却异常好用的东西,习惯了他一边嫌弃她吃得多,一边又把最好吃的递给她。
她以为,只要她足够强,只要她的拳头足够硬,就能一直保护这个嘴碎心善的师弟。
可是现在,她错了。
在她引以为傲的【力之法则】面前,古苏只用了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她变成了一个动弹不得的木偶。
她只能看着,看着师弟被折磨,被吞噬,生命一点点走向终结。
无力、自责、愤怒、绝望……
无数种情绪,像是一座座火山,在她心底同时爆发!
“啊啊啊啊啊啊——!!!”
钟琉璃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
不是少女的尖叫,而是来自洪荒巨兽般的怒吼!
嗡——!
在她体内,那颗万古罕见的【混元一体琉璃心】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决绝,开始以一种自毁般的速度疯狂跳动!
一股股精纯到极致的本源之力,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她心脏中涌出,燃烧!
“规……则?”
钟琉リ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血丝从她嘴角渗出。
“我……不……懂……什……么……狗……屁……规……则!”
“我只知道……”
“谁敢动我师弟……”
“我……就……砸……碎……他!!!”
轰!!!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纯粹到极致的“力”,从她娇小的身躯内轰然爆发!
这股力量,不讲道理,不循法则,它不属于灵力,不属于真元,不属于任何一种已知的能量体系。
它就是“力”!
是天地初开时,撑开天与地,定义了上下四方的第一缕“力”!是万物存在的基础,是所有法则的基石!
一力,破万法!
咔嚓!咔嚓咔嚓——
禁锢着她周身空间的,那无形的“规则之网”,在这股纯粹到不讲道理的“力”面前,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寸寸碎裂!
古苏脸上那胜券在握的笑容,第一次僵住了。
他猛地转头,看向那个挣脱了他【空间禁锢】的少女,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不可能!区区一个初窥门径的丫头,怎么可能打破‘规则’的束缚?!燃烧本源也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
钟琉璃的声音冰冷而暴戾,她反手握住了背后那柄门板似的巨剑【惊风】。
“因为你,惹我生气了!!!”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已经化作一道残影,手中的巨剑以一种最简单、最粗暴的方式,当头朝着古苏的脑袋,力劈而下!
没有华丽的剑光,没有玄奥的法则。
只有纯粹的,足以撕裂虚空的力量!
几乎在同一时刻!
轰隆!!!
一声巨响,城主府大殿的另一面墙壁,被人从外面用更暴力的方式直接轰塌了!
碎石与烟尘四散飞溅。
“阿弥陀佛!师主曾言,遇魔障,当以雷霆手段,行霹雳降魔之法!”
一道清亮又带着一丝腹黑笑意的声音响起,只见佛子辩机身着一袭淡青布裙,手持一串白玉念珠,从破碎的墙壁外一步跨入。
在她身后,凌风手持一柄还在嗡鸣的【龙纹承影剑】,摆出一个自以为帅气逼人的姿势,嘴里却在骂骂咧咧:
“操!这可是地阶上品的‘破阵符’!一张一万灵石!云逍那个扒皮,回头必须给老子报销!双倍!”
而在他俩身后,一道黑色的身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大殿,正是冷月。她一言不发,眼神却像刀子一样,迅速锁定了殿内的情况。
“你们……”
古苏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精心布置的鸿门宴,竟然被一群小辈如此轻易地闯了进来?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然而,不等他发作,辩机已经动了。
“钟檀越,贫尼来助你!”
她没有冲向古苏,而是身形一闪,直接出现在云逍干瘪的身体旁。
“魔由心生,怨由执起!今日,便让贫尼为你上一堂‘思想品德教育课’!”
辩机宝相庄严,口中念念有词,但手上的动作却截然相反。
她并指如刀,对着云逍的眉心,遥遥一点!
嗡!
一圈璀璨、浩瀚、充满了“新佛”气息的金色佛光,从她指尖绽放,如同一道精准的激光,瞬间没入云逍的眉心!
这道金光,没有去管外界的任何敌人,而是长驱直入,直接冲进了云逍那片狂暴混乱的丹田气海!
“妖孽!还不给贫尼滚回去睡觉!”
辩机的声音,如同暮鼓晨钟,在云逍的丹田内炸响!
那金色的佛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压”之力,化作一张金色的大网,迎头就朝着那尊疯狂的八戒魔影罩了下去!
“吼——!!!”
八戒的魔影感受到了这股同源而又截然不同的佛力,非但没有平息,反而被激起了更深的凶性!
“玄奘——!!你这个疯子!!!”
他发出惊天的咆哮,无尽的魔焰冲天而起,与那张金色的大网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轰!
云逍的丹田,瞬间变成了一座佛魔交战的修罗场!
黑色的魔焰与金色的佛光疯狂地撕扯、碰撞、湮灭!
而云逍本人,在这两股神仙打架般的力量冲击下,本就干瘪的身体猛地一颤,差点当场裂开。
“我操……”
他那即将寂灭的意识,硬生生被这一下给电得清醒了一丝。
“房东要死了!你们两个租客打架,能不能出去打啊喂!”
“还有你这个假尼姑!下手就不能轻点吗!谋杀啊这是!”
他想骂人,却连动一动嘴皮子的力气都没有。
但辩机的佛光,终究是起到了作用。
它就像一个强行介入的“调停人”,虽然没能立刻劝服八戒,却也死死地拖住了他,让他无法再将那股毁天灭地的怨念肆无忌惮地宣泄出来。
如此一来,古苏眉心魔眼的“吸管”,一下子就被掐断了!
“找死!!!”
仪式被打断,古苏勃然大怒!
他暂时放弃了对钟琉璃的压制,反手一掌,一道漆黑的魔气匹练便朝着辩机狠狠抽去!
“你的对手,是我!”
钟琉璃的巨剑已经当头劈下,带着撕裂一切的呼啸!
古苏不得不回身,抬手一指,一道更加凝练的“空间规则”之力点在【惊风】的剑身上。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钟琉璃连人带剑,被震得倒飞出去,虎口鲜血淋漓。
但她这一剑,也成功地为辩机争取到了时间。
“就是现在!凌风,放烟花!冷月,拆家!”
云逍用尽最后的力气,通过神念吼出了这句话。
“收到!”
凌风虽然不知道云逍怎么传的音,但此刻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看我【惊鸿游龙剑法】最终奥义·钞能力之剑!”
他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大把符箓,看也不看就全部激发,朝着大殿的穹顶扔了过去!
“爆!爆!爆!”
火球符、冰锥符、雷光符、神行符……五颜六色的光芒瞬间将整个大殿照得如同白昼!
轰隆隆!
剧烈的爆炸声此起彼伏,整个城主府都在剧烈地摇晃,无数碎石和梁木如下雨般落下。
而在另一边,冷月早已化作一道幽影,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对淬毒的匕首,如同穿花的蝴蝶,在大殿的几根核心承重柱之间来回穿梭。
只听“咔嚓”几声脆响,那几根足以支撑大殿数千年的石柱上,同时出现了数道深可见骨的裂痕!
“干得漂亮!琉璃,抢人!辩机,继续念经!我们撤!”
云逍在脑子里疯狂指挥。
“混蛋!一群蝼蚁!竟敢毁我神殿!”
古苏气得七窍生烟,他谋划了八千年,眼看就要功成,却被这群突然冒出来的程咬金搅得一团糟!
他想去追杀辩机,却被钟琉璃不要命地缠住。
他想去拍死凌风和冷月,却发现那两人滑得跟泥鳅一样,一个用钱砸人,一个专攻下三路,打法极其无赖。
“镇压!”
古苏怒吼一声,一股远超刚才的恐怖威压从他体内爆发,想要将所有人一次性定在原地。
但就在这时,辩机口中突然吐出一个古老的佛门音节。
“唵!”
一道无形的音波扩散开来,与古苏的威压狠狠地撞在一起,虽然只抵消了一瞬,但也足够了!
钟琉璃趁机一个闪身,冲到云逍身边,一把将他那轻飘飘的身体扛在肩上。
“撤!”
凌风和冷月也立刻跟上,四人化作四道流光,朝着被轰开的墙壁缺口,夺路而逃!
“想走?把命留下!!!”
古苏彻底暴怒,他眉心的魔眼猛地睁开,一道蕴含着毁灭气息的黑色光束,朝着逃窜的四人爆射而去!
“不好!”
凌风脸色大变,他能感觉到,这一击,他绝对挡不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被钟琉璃扛在肩上、像个破麻袋一样的云逍,突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八宝莲花功德灯!
虽然灯芯遗失,灯身破损,但它依旧是天阶法宝!
云逍将最后一丝灵力注入其中。
嗡!
功德灯绽放出一圈柔和但坚韧的金色光幕,堪堪挡在了那道黑色光束之前。
轰——!!!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
金色的光幕仅仅支撑了不到半秒,便轰然破碎。八宝莲花功德灯发出一声哀鸣,光芒彻底黯淡下去,被炸飞了出去。
而那道黑色的光束,也被削弱了大半,余威扫中了殿后凌风的后背。
“噗!”
凌风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但他借着这股力道,反而更快地冲出了大殿。
“操!老子的腰!云逍你个王八蛋,又坑我!”
人还在空中,他的叫骂声已经传了回来。
“别废话!快跑!”
钟琉璃扛着云逍,辩机和冷月紧随其后,四人成功冲出了这座如同魔窟的城主府大殿!
府外的庭院里,已经冲进来数十名身穿甲胄的护卫,但这些护卫在四个煞星面前,如同纸糊的一般,被瞬间冲散。
一行人毫不停留,直接冲上了长洛城的长街。
夜色深沉,街道上空无一人。
“安全了……”
凌风挣扎着爬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在爆炸中已经开始坍塌的城主府。
然而,辩机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望向天空。
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比凝重的神色。
“不。”
她轻声说道:“我们……哪儿也去不了。”
钟琉璃、凌风、冷月闻言,都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然后,所有人的脸色,都瞬间变得惨白。
只见,在长洛城的上空,不知何时,已经张开了一张巨大无朋的黑色天幕。
天幕之上,无数道诡异、扭曲的血色魔纹交织、流转,构成了一个覆盖了整座城市的恐怖大阵!
一股令人窒息的、绝望的气息,从那张天幕上缓缓压下,笼罩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整座长洛城,变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巨大牢笼!
他们,只是从城主府那个小笼子,逃进了一个更大、更绝望的监牢里。
“桀桀桀桀……”
城主府的废墟中,传来了古苏阴冷而怨毒的笑声。
“跑啊……你们怎么不跑了?”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在这座‘信仰囚笼’里,我,就是唯一的神!”
话音未落,长街的尽头,开始出现一道道身影。
那些身影,都穿着长洛城居民的服饰,男女老少皆有,但他们的脸上,却毫无表情,双眼空洞,如同被人操控的傀儡。
他们迈着整齐而僵硬的步伐,从四面八方,缓缓地朝着云逍一行人,包围过来。
寂静的夜色中,一阵诡异的童谣,不知从哪个角落,悠悠地响了起来。
“月光光,照地堂,猪刚鬣,要吃粮……”
“小孩儿,莫夜哭,小心妖魔进你屋……”
“吃了心,吃了肝,一家老小死光光……”
那歌声,天真烂漫,却又充满了恶意。
此刻听在众人耳中,仿佛成了为他们谱写的……送葬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