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已过小半月,岭南道漫山遍野的竹海依旧苍翠,在湿冷的空气中沉甸甸的垂着。
偶尔有寒鸦掠过林梢,留下一两声短促的啼鸣。
附近百姓,即便上山砍竹挖笋,也不会走这么远,除非是一些看破红尘的世外高人,才愿意在此久留,不过先得扛住夏季蚊虫叮咬。
远远地,一个白色身影在慢慢移动。
那人腰后别着一把油纸伞,脚步不急不缓,像是一个迷路的落魄书生。
叶无尘总是这样,似乎没什么事情能勾起他的兴趣。
对于一个自小父母双亡,在乱世中长大的人来说,世间的一切悲欢离合,都离他很远。
之所以学武,纯粹是因为叶无尘吃不了做工的苦,跑堂腿酸,打铁手疼…
江湖上的大侠仙子们一个个来去如风,从不为钱财烦恼,这才叫生活嘛。
寻不见名师,他就自己瞎琢磨。
可等叶无尘步入一品,崭露头角后,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恶劣。
高手…也得吃饭,而且饭量还不小,在雾隐司某位已故前辈的忽悠下,稀里糊涂当了苍梧的记名供奉,误上贼船,悔之晚矣。
好在沈凛没有强行命令他做什么,最多只是告知消息,去不去随意。
待中原一统,双方便少有联系。
叶无尘有计划收几个弟子,好将一身武学传承下去,可一连找了几个,最终的结局却是大眼瞪小眼。
什么,气机该怎么修炼?这也能算问题?不是每个人天生自带的吗?
罢了罢了,有缘无分。
沈舟体内经脉开阔,气机充沛,其实很适合练他的掌法,但叶无尘不想害了好兄弟,否则招式路数跟自身心性不符,别说太一归墟,就连空明境都难以踏入。
想着,他速度骤然加快,在林间留下一道道残影。
行至某座无名山前,笑道:“老东西,出来挨打!”
一老者冯虚御风,踏空而来,“呸,你比我年轻多少?”
叶无尘摘下头上一片翠绿的竹叶,“苍梧普通人的寿数,莫约在五十左右,而一品高手能活一百四上下,如此看来,我才二十出头。”
“那你是不是还要娶个媳妇?”老者嗤笑道。
叶无尘认真道:“正在考虑。”
好兄弟长子都快出生了,他不能落下太多,否则礼金收不回来。
“真不要脸。”老者嘲讽了一句,随即道:“找我何事?”
叶无尘目光一凝,学着沈舟的样子,狡猾道:“你猜。”
“来真的啊?”老者如临大敌,雄浑的气机喷涌而出,一股龙卷拔地而起,折断翠竹无数。
…
半炷香后,老者衣衫破碎,整个人狼狈不堪,躺在深坑中放声大笑,“不过如此!”
他虽毫无还手之力,但能连挨叶白衣十掌而不死,足以比肩南楚北谢!
叶无尘站在上方,淡然道:“不要想太多,试试你而已。”
老者爬起身,脸上青白两色一闪而逝,“你今日就是专门来羞辱我的?”
瓜娃子!去了一趟草原,学坏了!
叶无尘负手而立,“既然输了,就要帮我做件事。”
“这是求人的态度吗?”老者嘀咕道:“好歹说两句好听的,就比如,‘张老哥,小弟实力不济,还请您帮帮忙’,之类的。”
叶无尘冷漠道:“有人要找死,我不介意送他一程。”
老者轻咳两声,在对方身边坐下,“什么忙?”
叶无尘轻笑道:“去京城挑战一个人,一品雷躯,出手不要含糊,不死就行。”
沈舟境界出了大问题,雾影司供奉就算看得出来,也想不出解决办法,叶无尘不能坐视不理。
而且好兄弟是皇孙,很少有机会能踏入江湖,那他就将整座江湖搬去京城。
“官府那边?”老者试探性问道。
叶无尘简单道:“放心。”
老者浑身气势一变,大言不惭道:“就遂你一次愿,正好让京城武者见识一下我张某人的厉害!”
“那人姓甚名谁?”
叶无尘平静道:“沈舟…”
老者脖子一缩,指着自己道:“你是让我,在京城,揍,刚刚立下大功的,齐王世子?”
最后几个字,声调陡然拔高。
叶无尘点点头。
“不去不去。”老者断然拒绝道:“我还没活够。”
武者心气当比天高,但这只是一种夸张的形容,谁会傻到去挑衅朝廷的威严?
叶无尘没有强求,抬了抬下巴道:“坑里躺好,省得我搬尸体。”
老者一蹦数丈高,“齐王世子跟你什么关系?有必要如此吗?”
叶无尘看向东北方,目光好似一瞬间穿越千万里,“兄弟。”
…
客省,锻奴小院。
郁闾穆犹豫半天,措辞道:“齐王世子约你…我…咱们一起出游。”
萨仁图雅像只小兔子般躲于姐姐身后,惊慌失措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阿依努尔想起昨夜自己的表现,脸色微变。
郁闾穆沉痛道:“我懂,但没办法…”
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道:“吐贺真在大殿内被扇了一巴掌,我输了兵推,颜面尽失,可还不是得忍?”
“草原上的叛徒一定会想办法跟苍梧接头,咱们不能被提前赶出京城,否则大战一起,防不住背后捅来的刀子。”
见二女还是不同意,郁闾穆郑重道:“我知你们和周兄弟伉俪情深,但阿依是一品大宗师,齐王世子根本不可能得逞,就是装装样子,一切为了柔然!”
“我可以跟狼神起誓,回去之后绝不会对外泄露半句。”
阿依努尔双眉紧蹙,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妹妹嘴里的“小男人”,明明夜里都说了不要…
郁闾穆十指紧扣,“将来的战斗会很难,我私自做主,把淮南道划给了锻奴一族,你们不会介意吧?”
阿依努尔诧异道:“殿下…”
“好了,明日起得早些。”郁闾穆朝院外走去,“再打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