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密室,冷香四合。
烛光洒在厚重案几之上,堆叠如山的急报一封封摊开,红笔圈出的一行行密语,透出令人不寒而栗的事态:
——“东井坊现传单,疑似有人造谣生事。”
——“城防营有人私调兵马,寻口音多异。”
——“巷中坊民集议,有小规模聚众风向。”
林庆站在桌前,眼神如针,唇角绷成一线。
身后齐仲海负手而立,望着烛火淡声道:
“再拖下去,便不是你点火,而是他们先乱。”
“放火,本是你手中筹码,一旦被对方反手打成铁证……你林家的百年香火,也便到了头。”
林庆沉默许久,忽而一掌拍案,怒声低吼:
“宁自焚,不外崩!”
他转身,披上黑玄外袍,取下印信:“传令——”
“东井坊、南市、西坊三线火队,连夜准备火油,即刻放火。”
“纵火小队分三路潜入,不得动声,点而即走,掩于民坊、仓口、石井。”
“每组随三名刀卫,一旦受阻,先杀言者。”
“记住……只烧空街,不伤民宅。”
话说出口,最后一语却失了气力,仿佛他自己也不信。
齐仲海看着他的背影,似笑非笑,语气依旧平静:
“林家若不能断腕,家族便会被灭。”
林庆点头,却依旧未回身,只低声一语:
“你记住,这是为了林家,不是为了你齐仲海的‘局’。”
——
城中各坊,杀意藏在夜灯下。
三路小队分头出发,身着灰衣斗篷,背负油囊、火绳,潜入锦溪深巷之中。
风未起,雪初化,然而这静夜,已如山雨欲来。
他们却不知,他们正走入一张,早已织好的网。
——
东井坊,井巷曲折,民宅错落。
第一组火药小队刚潜入小巷,尚未来得及点燃信绳,一只铜锣忽然震天响!
“咣——咣——咣!”
随即,街角一面大红旗猛地扬起,墨字森然:
——
“街坊百姓,快醒一醒啊!”
“林家要烧城啦!”
“林家火队入坊,要屠百姓啦!”
七八个“卖菜老汉”“挑水脚夫”赫然脱去麻布长衫,露出内里刺有青阳暗纹的军衣,手中举起传单,边跑边贴,边吼边喊:
“今夜三更放火,今夜三更逃城!”
“父老乡亲们,谁还愿意让他们烧咱们?!”
百姓们先是惊愕,旋即震怒。
不少人冲出门外,看到墙上贴着“告示”,赫然标出自家巷口、粟仓、宗坊的位置。
最初的几人犹疑不前,直到一位妇人冲出来抱住孩子高喊:“别烧我家!别让他们再杀人!”
众人这才如梦惊醒。
“这不是我家门口?!这……他们要点的是我家!”
“这不是林家的人,而是灭门贼!”
喊声一响,四周民众蜂拥而至。
纵火小队慌乱后退,有人抽刀,刚喝出一声“退开”,却猛然被一砖砸中后脑,踉跄跌倒。
“别让他们逃!”
“这些就是烧我们家,杀我们的人!”
喊声四起,泼水、砖瓦、锅碗齐飞,居民如浪,将火药队死死困住。
有人在巷口架起水缸倒水,有人扛来竹梯堵道,甚至有老妇咬着牙用拐杖去敲火油罐。
火未起,人先怒。
杨林布下的“暗线民兵”,此刻扮作平民,带头激发民情,不动兵,不动刀,只“传言、揭证、喊话”三法,便把一支火队困于东坊口巷。
这一夜,最先燃起的不是大火,而是怒火。
——
就在东城坊巷口乱作一团时,一列官衙役快步而来。
为首者正是周述,着青袍官服,手执文杖,朗声而至:
“谁在此造次?”
一名民众冲上去,气急败坏地道:“官爷,这些是林家人!要烧我们街坊!”
“烧我祖坟!烧我家米仓!”
周述环顾现场,目光一沉:“来人!将这些人押下!”
衙役立刻上前,不等火队反应,便将他们扭绑在地。
一人怒吼:“你是谁?我们奉的是家主密诏!”
“家主?”周述嗤笑一声,“林庆?如今他家已不能做锦溪之主!”
“私派兵、私放火、私屠百坊!”
“本官依法行令——凡无诏书私动兵者,皆斩!”
他抬手,命役人贴出大榜,赫然列出林氏“屠城十三罪”。
“罪一,私改军报,图谋不轨;罪三,密调油桶三千,散入坊口;罪六,以宗族名单列‘可弃人户’……”
一纸罪证公榜,横亘坊口。
百姓围而读之,有人看完泪流满面,有人咬牙大骂:“林家不是家,是狗!”
有人已撕下林氏家号,摔入泥水。
怒意,从东坊一巷蔓延全城。
——
南街粮仓,夜色如墨。
仓外风声渐起,隐有细语。
忽然,一声震雷般的巨响自粮仓深处炸起——
“轰——!!”
整座粮仓墙体炸开,黑焰冲天而起,一道火浪如潮,席卷半条街巷,热浪卷过,屋檐瓦片尽碎。
不是寻常火油,而是玄鸦暗卫早前潜入城中,通过地道密道偷运进的“黑火药”——烈性、无烟、遇火即爆。乃是李春的最新的配方。
仓门炸开之瞬,数道黑影自暗巷跃出,身法如燕,刀光一闪,守仓士兵尚未反应,已被斩于瞬息。
玄鸦身披夜衣,立于仓外屋檐,眸中冷光如电,手指一弹,第二枚引火珠滚入侧仓。
“焚点二,起。”
紧随其后,一男一女自火光后疾步而出,衣袍翻飞,面容未露,正是萧然与慕容冰。
火光照亮两人面庞,萧然眼中杀意尽敛,只余森然冷意。
火势蔓延,仓粮被焚,烟柱拔地而起,如黑龙穿云,直入夜空,照亮半个锦溪城南。
——
黎明前的黑,最为静寂。
可今夜的锦溪,却在黑夜中彻底惊醒。
当晨雾未散、天光尚暗之时,满城忽现千纸红榜,如雪中滴血,一张接一张。
——“林氏欲焚坊三十七处,密令在此。”
——“焚坊时间:今夜三更;撤军线路:北城城门。”
——“放火屠城,天理不容!”
榜文墨字未干,血色已染坊口。
老翁读完,丢下拐杖:“林家狗贼!老子今天不怕死!”
妇人泪崩:“他们要烧我爹娘的家!要我们陪葬?”
孩童怯怯地问:“娘……我们要死了吗?”
“不会了。”妇人咬牙抱紧他,声音颤抖却坚定,“再不会了。”
小巷、庙宇、酒肆、坊井,无一不是人群聚集之地。
而此刻,人心已如潮水,汹涌翻卷。
最初的几个士兵只是解下盔甲,丢入井中,更多的人开始低声问:“你还要替他守这座要烧的城?”
一些林家非核心的士兵悄然摘盔、脱甲,将令牌抛进水井,只求活命。
——
“咻——!”
一支响箭自北门角楼冲天而起!
直破晨雾,拖出长长青烟。
几息之后,山脚之下,三道狼烟齐升,隐入雾中。
曦光破晓,大军已至。
锦溪,风动云破,一朝将裂。
——
这一夜,林家未点火,却已四面起火;
他们握紧的刀,还未出鞘,便已割断了自己根脉。
人心一反,火可自焚;
权欲若贼,民起则亡。
而萧然立于风中,望着朝阳破晓,沉声一语:
“今日之后,锦溪不再姓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