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爆发、清理、防护,都发生在苏楚歆刚拿起面巾、那面巾还悬在绥安泪痕狼藉的小脸旁几寸的呼吸之间!快得如同从未发生,只有苏景曜那僵白的脸色和缩在廊柱后瑟瑟发抖的宫女,无声地证明着刚才掠过场中的那股冰冷的、排除一切妨碍的飓风。
苏楚歆握着温软面巾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明渊那风暴般席卷又骤然平息的动作,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也理解其背后的核心——在皇帝离开、权威临时真空的这一瞬刻,侍卫的本能是迅速扫清一切可能的不稳定因素。包括那些惊吓过度的宫人,甚至包括……一个近在咫尺、身份尊贵却失了分寸的表少爷。
她没有回头去看那些退避的宫女,目光甚至没有离开女儿那张涕泪交加的小脸。她只是借着这股骤起的、却瞬间被压制住的风雷之后的短暂真空,手腕沉静地落下。
柔软的棉巾带着温热的湿意,轻轻按在了女儿湿漉漉的、沾着尘土的额角。
温暖的触感像是接通了一个开关。哭得几乎力竭、蜷在毯子里如同受惊小兽的昭绥安,身体再次剧烈地抽噎了一下。滚烫的小脸蹭着母亲温热的掌心,呜咽着把脸更深地埋向那温暖的来源。那抽噎不再充满绝望的控诉,更像风暴过后筋疲力尽的潮汐,起伏着深深的委屈和疲惫的依赖。
苏楚歆低着头,专注地擦拭着女儿脸上的污痕泪渍,动作轻柔而缓慢。温暖的阳光落在她低垂的颈项和散落额角的发丝上,勾勒出一层柔软的、带着母性光辉的金边。似乎眼前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被裹在柔软毯子里的绥安,在母后温柔的擦拭下,浓密的睫毛像被雨打湿的蝶翼,簌簌地颤抖着。滚烫的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但那透过泪水帘幕折射的微弱光线,却顽固地在她眼底角落印下一个影像。就在她被迫抬着小脸、顺着母后动作微微侧向一边时——
廊下深处,那道高大厚重的紫宸殿宫门依旧敞开。金色的阳光只能斜斜地照亮门口三尺之地。光线无法触及的、更深沉的殿内幽暗处,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沉默地立于阴影的交界处。没有任何细节,没有衣袍颜色,没有表情。只有一个无声的、岿然不动的影子,如同沉默的礁石凝望着退潮的海岸线。
一种无形的力量似乎正从那道阴影中弥漫出来。空气依旧安静,只有绥安压抑的抽泣和母亲擦拭的细微声响。但那影子投射过来的视线,似乎比刚才直面父皇的威慑更加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胸口。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就在绥安被那沉重阴影中的注视压得几乎再次崩溃呜咽出声的瞬间——
苏楚歆擦完了最后一处污迹。她将湿热的棉巾顺手递出。
明渊如同早就精准计算好时机的部件。无声地、没有任何肢体接触地,从皇后身侧后方极近但又不逾越分毫的位置伸手接过那条脏污的棉巾。动作流畅、自然,如同交接一件无足轻重的物品。
这交接动作本身细微得几不可察。然而明渊在接过棉巾、顺势垂手的一刹那,身体极其微小地向右前方(即绥安的右侧)横移了不到半寸,肩膀微微侧过一丝角度,似乎只是重心在交替动作中的自然调整。
这个微乎其微的动作,带来的唯一实质性结果,是他肩膀边缘恰好、精准无比地挡住了绥安此刻被迫微微偏头就能看到的那道殿门深影!
那道沉甸甸、令人窒息的影子,被侍卫挺直的肩线瞬间遮蔽。如同最及时降下的幕布,隔断了那道无处不在的、冰冷压迫的视线源头。
绥安眼底那片来自深处的阴影,瞬间被眼前一道灰暗却稳定的侍卫袍服的背影线条取代。
她肿胀发烫的小脸上,那因强烈窒息感而再次绷紧的肌肉线条,在阴影被阻挡的一霎那,极其微小地、如释重负般地松弛了一瞬。一直紧张地盯着女儿细微变化的苏楚歆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紧绷的心弦也随之微微一缓。她没有言语,只是搂着女儿的手臂无声地紧了紧,用自己的体温将那瑟瑟发抖的小身体更深地拥住。
几乎是明渊为绥安隔绝掉殿门深处阴影注视的同一时刻——
一道穿着青色内官服饰、神情紧张带着疾行之色的中年宦官从一侧回廊拐角快步小跑而来,打破了紫宸殿前这片死寂过后、极度压抑的平静。
这宦官的目标显然不是阶下相拥的皇后与公主,而是直奔紫宸殿敞开的宫门。他脚步仓促,手中捧着一个厚厚的紫檀木托盘。
一直垂手静立、仿佛只是背景的明渊,此刻却像最精密的警戒雷达启动了。他的目光如同瞬间锁定的鹰隼,冰冷无声地刺向那宦官。在对方距离宫门台阶尚有七八步远时——
“止步。”明渊开口。
声音不大,甚至没有刻意抬高,但那股冷锐的命令感和瞬间聚焦在他身上的气势,让仓促前行的宦官脚下像被冻住的地面猛然绊住,急急刹停在原地,带起一阵细微的尘灰。
那宦官惊愕抬头,对上明渊冰封般没有任何温度、只有纯粹审视和禁止的视线,喉咙仿佛被扼住,捧着托盘的手都有些不稳。
“陛下御体欠安,任何人等不得惊扰。”明渊的语调平板得像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规则。他的身体没有多余动作,依旧垂手站在苏楚歆和小公主侧后方稍远的位置,但整个人的气场如同一道无形的墙,横亘在那个宦官与皇帝此刻所在的紫宸殿之间。同时,他的目光没有片刻放松,紧紧钉在对方手中的托盘上,以及那宦官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紧张。
阶前的苏楚歆依旧只是安静地抱着女儿,仿佛对外界的一切纷扰置若罔闻。她温热的手掌包裹着绥安冰凉的小手,轻轻地揉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