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王二有个不为人知的宏伟理想。
那就是什么都不干。
为了贯彻这个理想,他常年驻扎在村头那棵老槐树下,用深邃的目光逃避着老婆让他去割猪草的呼唤。
夏日的风很黏。
蝉鸣也很烦。
王二正进行到每日放空自己的第三个阶段,忽然觉得后脖颈子有点痒。
他伸手一摸,捻下来一个油光锃亮的东西。
是个虱子。
这虱子体型硕大,六足遒劲,通体透着一股不凡的黑紫色。
王二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这不是一只普通的虱子。
这是命运的安排。
寻常人见了虱子,一指甲盖就送它归西。
王二不。
他觉得这是对生命的不尊重,尤其是对这么一只骨骼清奇的虱子。
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草纸,这是他早上买炊饼剩下的。
他将虱子轻轻放在纸中央,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庄重感,将纸折叠成一个整齐的方块。
树干上有个洞,不大不小,像个天然的信箱。
王二踮起脚,郑重地将纸包塞了进去。
他甚至还拍了拍树干。
“兄弟,等我。”
说完,他觉得自己帅得掉渣。
一晃三年。
王二还是那个王二,理想未变,懒惰也未变。
这天,他又成功躲过了老婆让他去镇上打酱油的命令,熟门熟路地溜达到了老槐树下。
他一屁股坐下,准备开始今日份的思考人生。
目光无意中扫过那个树洞。
一个尘封的记忆瞬间被激活。
我的虱子。
王二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动,好似去见一位多年未见的老友。
他伸手进树洞里摸索。
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干硬的方块。
就是它。
纸包已经泛黄发脆,边缘都起了毛。
王二的心跳有些加速,他屏住呼吸,一点点展开草纸。
纸的中央,那只曾几何时油光锃亮的虱子,如今已经彻底干瘪。
它缩成一小片暗色的麸皮,几乎没有了重量。
王二有点失落。
他还以为能孵出一窝小虱子呢。
他将那片干瘪的虱子尸体倒在自己手心。
掌心的纹路纵横交错,托着那片微不足道的死亡。
他凝视着它,准备发表一番关于生命脆弱的演讲。
一个字还没说出口,掌心突然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奇痒。
那痒意并非来自皮肤表层,而是从掌心肉里钻出来的,带着一种微弱的脉动。
王二低头看去。
那片干瘪的虱子,腹部竟肉眼可见地鼓胀起来。
它原本蜷缩的六条小腿,此刻正微微抽动。
它活了。
王二吓得差点把手扔出去,但一种更强烈的好奇心按住了他。
这是什么?
起死回生术?
还是我的掌心是什么风水宝地?
他眼睁睁看着那只虱子从一片干尸,重新变得饱满、油亮,甚至比三年前更大了一圈。
虱子抬起头,用它那几乎看不见的口器,对着王二的掌心,似乎在表达感谢。
王二感觉自己的人生到达了巅峰。
他,王二,天选之子,能让死物复生。
他赶紧把虱子扔掉,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激动。
他要回家宣布这个好消息。
他要告诉他老婆,以后别叫他割猪草了,叫他神农氏。
一路狂奔回家,他感觉那只被虱子“亲吻”过的手心,越来越热,越来越痒。
“媳妇!媳妇!快出来看神仙!”
他一脚踹开自家破败的柴门。
他老婆正拿着擀面杖,气不打一处来。
“你还知道回来?”
“别说那个了!你看我的手!”
王二骄傲地伸出自己的右手。
他老婆的目光从王二的脸,移到他的手上。
擀面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王二的手心,高高肿起一个肉包。
那肉包青筋毕露,正在微微搏动,个头像个熟透的核桃。
“你看!这是它给我的力量印记!”
王二一脸自豪。
他老婆的脸全白了。
“你……你这是被什么东西给蛰了?”
“什么蛰了?这是赐福!”
王二还在嘴硬,但手上的肿痛已经开始蔓延。
那股力量印记,疼得钻心。
接下来的几天,王二没能去研究他的神力。
他躺在床上,右手肿得像个发面馒头,那个核桃大的肉包则变成了紫黑色。
他开始发烧,说胡话。
嘴里念叨的都是“我的虱子王”、“力量的代价”之类的词。
他老婆请来的郎中看了看,摇着头走了,只说准备后事。
王二在弥留之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着他老婆的手。
“记住……去村口槐树下……替我……给虱子王……上柱香……”
说完,头一歪,就没气了。
他老婆哭得撕心裂肺。
哭声中,没人注意到,王二那只肿胀的手上,那个紫黑色的肉包,裂开了一道细缝。
一只油光锃亮、硕大无比的虱子,从里面慢慢爬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