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重重黑影、层峦叠嶂在他面前像游鱼一样穿梭,让他根本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何方。他也已经忘了,自己究竟跑了多远。疯狂屠杀的画面还印在他的脑海里,一想到他们血肉横飞的场景,他就不自觉地颤栗。不能停,绝对不能停,如果停下来,那一切都将完蛋。天昏昏,地沉沉,风呼呼,林萧萧。他就像个失落的灵魂般,逃亡在下山的道路上。
手表不知为何丢失了信号,那永远突破不了第一格的黑色条纹,就像他那几乎沉到谷底的心绪。无法呼叫支援,他再次陷入孤军奋战之中。而且这次,他将面对的还是个十分强大的,根本不知是什么来路的怪物。
无人机被击落了,四架都是,他都不知是什么东西击中了他们。四面屏幕全部变成失去信号的样子。他慌不择路地逃了。如果再不逃,那下一个被摘下脑袋的人,就是他了。
人类的头颅怎么比熟透的水果还要脆弱?这是萨尔曼永远都无法理解的事情。那个怪物,怎么就轻易地摘了他们的脑袋?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手表发出的微弱光芒,将面前的地面照亮。碎石块很多,而且坑坑洼洼不平,他只能矮起身子,往往向下。他不能急,也不能快,因为一快一急,他就容易跌进旁侧的山谷。那里,是深不可测的,那里,也是漆黑非常的,他不敢想象自己跌进深渊的滋味。文明棍充当起拐杖,它也成了他,除了手枪之外的第二安全带。
一阵北风呼啸而过,它穿透他的衣服,换取入他的口鼻。浑身一阵冰冷,嘴里也像被刀片割了似的,隐隐痛了起来。一口气没上来,他差点从悬崖边摔下。他赶紧趴在了缓坡上。手脚在发抖。牙齿在不停碰撞。脑子空空如也,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被恐惧与疲劳所占据,还有寒冷。
他好想念温暖的床铺和舒适的房间啊,他着实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他应该老实待在庄园里的,这样,他就不会受到这一连串的惊吓了。
悬崖之下,正是‘斯库尔德织流’那汹涌的河水,它在狂奔,它在咆哮,它似乎在宣泄着无尽的怒火。孙子就是在这里被推下去的。不知道他被它冲了多远,也不知道他被它浸泡了多久,才最终丢掉了性命……这个过程,一定是漫长而痛苦的……想到这里,萨尔曼不禁悲从中来——凶手来是来了,可他根本无法为孙儿报仇!因为凶手是个不怕子弹,还力大无穷的怪物!二十几人的安保队伍都命丧其手了,更何况他一个孱弱无力的老人?
他哭了,伴随着呼啸的风声,也伴随着轰鸣的河响。可他的眼泪也同他一样是孱弱无力的,它们被风吹走了,也被风带进了河水里。
接着又是屈辱、愤怒与不甘相融合的情绪。他觉得自己就像个打个财仗的指挥官一样屈辱,而且还没同敌人交过手;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对他充满了恶意——先是安东尼奥,然后是那个婊子,接着是伊莱丝那个荡妇,后来又是马格努斯,这回连不是人的怪物都来了,他怎么就那么倒霉?所以他对一切都充满愤怒;但他又不甘心任由他们欺负,他真的好想反抗,他真的好想把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干掉!
它们像毒蛇似的在他体内挣扎、盘旋、撕咬、乱窜,他的五脏六腑都被它们搅得不得安宁、遍体鳞伤了,他失声痛哭了好一阵儿,才把这些情绪慢慢吞回了肚子里。
远处的高天上,仅有的那枚月牙也被高塔掩埋了,世界更加黑暗。他擦擦眼泪,借着文明棍站起身。他得活下去,他得走出去,要不然,他孙儿的仇,谁来报呢?
渐渐地,地势渐缓,斯库尔德织流泻出的小溪也呈现在了眼前。小溪潺潺,静静流淌。周遭的树木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将它很好地保护在了里面。狂风侵袭不到它,汹涌的浪潮也干扰不了它。萨尔曼决定在此地休息片刻,然后再继续逃亡之旅。踩过河床,路过碎石滩,再走入幽深的丛林,风的呼啸声,便渐渐走远了。翠绿的颜色呈现出与自然不和谐的景象,不会飘下的落叶却又彰显出科技的强大与活力。真的树,庄园里有很多;但这种假的树,就真的一无是处吗?现在的它们,最起码为我提供了一处避难所,如果它们是真树的话,我还能躲掉冷风吗?
他摸向树干,也是厚重敦实的感觉,如果不去仔细辨认,确实不易辨别出它与真树的区别。所谓的鸟语花香,所谓的山青水秀,科学真的无法做到吗?我看不然吧……源先生这不是弄得挺好的嘛……
他坐在一块石头上,深舒了一口气。有些渴,嘴唇干涩,但他也只能忍着。因为外面虽然有水,但却是不能喝的。水是岛内循环水,虽然看起来透明干净,但它的内部却充斥着各种毒素,而且重金属超标。人一旦喝下去,就会得上特别严重的疾病。
等逃下山就好了,再忍忍……
眼前突然闪过一个什么东西。他不禁怔了一下。一片被风吹走的绿叶在他眼前摇曳。他不禁笑了:原来增材树叶也会掉落,我还以为,它会一直长在树上面呢。
或许,它也是有生命的吧。
他低下头,拨弄起地上的增材野草。露水也会在上面附着,湿湿的,滑滑的,但不腻,令人感觉很舒服。口渴的感觉又增加了一分,他禁咽了咽口水。
露水,能喝吗?
我想喝。应该没事吧?这可是露水,是大自然形成的水滴……应该没事吧……
他趴了下去,他张开嘴。饥渴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感觉自己的舌头与喉咙都快干裂了。他伸出舌头。
眼前突然一亮,一朵白色的蘑菇云凭地而起,接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随之而来,他的耳膜似乎都被震碎了。嗡嗡声一片,他什么都听不到了。
但令他震惊的事还不止于此。在另一片白光出现之时,他居然看到了一具尸骨——它吊在他面前的树上,正在轻轻摇晃。好像是一具女性的尸骨,因为她的脸,已被长发遮挡。
接着,风来。头发被吹乱。
他也看清了那具尸骨的脸——是一张破碎的,中间还凹出一个大洞的脸!
他不由得尖叫一声,并跳将起来。
他认出了她!她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被他亲手击杀的女人——维多利亚·莫斯!
她不可能出现这里!她也不可能拥有头发!她是鬼,她是鬼!!!
他转身。
爆炸声传来,白光再起。
结果他又在他身后那颗刚刚坐过的石头上,看见了一只老鼠!
老鼠眼睛红红的,尾巴长长的,身体毛茸茸的。它站在那里,正举着它的两只前爪向他好奇张望。
短暂的对视,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还察觉出,对方有吃掉他的意图。
岛上怎么可能有老鼠!!!这也是鬼变的!!!
他再次尖叫转身。爆炸声呼啸而来。
老鼠纵身一跃,跳上了他的肩膀。
“滚开,滚开!”他一边大叫,一边向右侧逃去,同时拍打起自己的身体。
老鼠咬住了他的手指。
撕裂一样的疼痛。
他厉声尖叫,他继续逃窜。老鼠死死咬着他的手指不放,他拼命甩起手臂。
脚下突然一空。他落了下去,天空在眼前忽闪忽现。
噗的一声,身体一痛,一僵,一沉,一口鲜血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