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宇文贽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
何泉所在的地方,皇帝自然会在附近。
这天子身边的忠贞奴仆,始终与皇帝如影随形。
因为他是陪着天子从政权纷乱的险恶中,一路担惊受怕,跌打滚爬出来的。
他自小便和郑译大人一般,被先皇挑选,伺候在皇帝的身边,
为曾经做皇子时的宇文邕挡过灾,在宇文护当权时救过皇帝的命。
甚至在天子诛杀宇文护失手的片刻,从没有碰过刀剑的何泉,哆嗦着拾起刀剑刺向了权臣。
在皇帝的眼里,他不过只是个奴才。
可在朝臣们的眼里,他是秤杆上那动一动便可以左右乾坤的秤锤。
有时候,朝臣们劝谏的话皇帝都不一定听的进去。
可何泉的意见,天子往往会静下心来细细品味。
有心计的人,都会想到去拉拢讨好大监。
可作为黄门总管,何泉那张永远是笑眯眯,却深不可测的脸,
任你东西南北,多大的官职。他心里的天平永远偏向的是皇帝。
在皇帝的诸多皇子中,太子是最为顽逆调皮令人不省心。
但却是心地最为善良,没有心机的。
当然那是曾经的从前。
汉王宇文赞,虽也是李贵妃亲生,太子的同母弟。
但是同样是单纯,直率,没心没肺与兄长也无多少助益。
其他的皇子还小,有的还在襁褓。
倒是皇三子宇文贽,面相敦厚淳和,表面温暖似火,内心的精明确是遗传来自母亲。
他是厍汗姬在皇帝面前自诉,在梦中见到皇子持龙而生。
秦王生时,未见啼哭,但闻咯咯笑声。
那张粉嫩的笑脸,和他母亲一般,甜甜蜜蜜,深受天子的欢喜。
每当皇帝有烦恼和心情郁结之时,只要看到三皇子的笑脸,便什么都忘却了。
为此皇帝曾特意诏来了相士,为这个儿子偷偷相过命。
众人皆云,皇子面相和煦,有春风再绿江南,江山危难时肩国扛军之命。
却唯独没有告诉皇帝,他未来的人生结局其实一点都不完美。
如今,他处心积虑貌似一时糊涂做的事情,父皇自然是知道了。
当宇文邕从何泉手中接过那半截没烧化的纸开始。
可他毕竟是皇帝最喜爱的儿子,皇帝心里依然残存着将信将疑。
和对太子的恨铁不成钢不同,他对皇三子充满了宠溺之情。
因为秦王的命相里,有襄助江山万年的意义。
这大概也是皇帝一直受朝臣的影响,左右摇摆太子之位的原因。
他能狠心非打即骂严苛地对待太子,可他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来治秦王的罪。
大概父母的偏心,莫过于如此。
毕竟天子的江山,或许有伤时,秦王在命中是可以力挽潮澜的扛鼎。
皇帝到达徽音殿的时候,早已接到圣旨,解除贵妃封禁的兵士们已经退去。
唯见汉王宇文赞,此时正满眼泪水,呜咽着跪在殿前。
而他被皇妃罚跪的理由,却是因为他与秦王为了含樱与突厥使臣起争执的事。
从汉王口中,天子意外了解了太子虚弓射鹰,击退突厥使臣的事,
也意外发现了七弟女儿宇文含樱,在汉王和秦王两个皇子心中互为争宠的秘密。
太子调兵的事情也许真的和东宫没有关系,
如果此事真的是有心人特意为之,手心手背都是肉。
皇帝断不能轻易放过坑害自己儿子的人。
只是秦王手中那些带有印玺的信笺,到底是怎么来的呢?
而对于太子,不卑不亢的李娥姿只给皇帝提了一个要求。
天子既然是当着群臣的面误会的太子,便应在群臣面前为他正名。
所以如何挽回太子的颜面,成了宇文邕此时必须考虑的事情。
新的黎明,随着早春最醒目的那抹红霞,撞开了东宫的大门。
一清早,被封禁了几日的东宫,迎来了带着皇帝旨意的左宫正宇文孝伯。
天子令太子素衣前往正武殿,等待最后的发落。
押送太子的车马在门前候着,太子应命换上了一袭白衣,准备着素冠出行。
临行前,他默默地打开了书架前,那一组刚刚改装完毕的魔术抽屉。
可明明感到了君茹倚在背后痛哭失声的声音。
正阳殿前,沈君茹伤心得泪飞如雨。
得知太子被要求素衣前行的消息,就仿佛送心爱的人上刑场一般。
她伺候着他的衣衫,终究忍不住哭泣着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
太子此去不知生死,她生怕他一走便没了他的影子。
这短短几日是他们俩穿越以来,唯独可以天天相守的日子。
虽是短暂幸福,但却也是度日如年。
知道陈柏然心情不好,她守在正阳殿里陪他度过了最难煎熬的日夜。
也正是这几日里,他们才真正互相了解了彼此的过往。
知道了未来世界时,为什么当初沈君茹会在古玩拍卖会上踢碎了那只装魂的瓶。
陈柏然又为什么会在那天晚上,冒险去和那帮文物贩子做交易。
那现代世界的曾经往事,是他们面对着窗前的圆月,相拥着说起。
那今世的风起云涌,是他们头挨着头互相扶持着,
从那本不知是谁的历史教科书里寻找的轨迹。
按照历史的进程,太子终究会登基称帝。
可眼下的危局,却根本没有柳暗花明和春暖花开的意思。
也许,他们穿越的并不是那个曾经的朝代。
是一个时空流转间虚妄的舞台,是一个任他们肆意演绎,等待他们改变结局的空洞故事。
君茹的泪水湿了太子的衣襟,心情复杂的陈柏然从身后挽过了娇妻。
他紧紧地搂着她,抹着她的泪水,温情地说道:
“从我认识你第一天起,你就一直对着我哭哭啼啼。”
“你说,我的运气是不是被你哭没的?”
“我又不是神瑛侍者,你如何倒成了林黛玉。” 他强颜欢笑着哄着他的君茹。
“是,你说过。我是你的扫把星。”
“看来我真的是的。。。”
沈君茹想说什么,可被陈柏然的手指紧紧压住了唇。
泪花迅速在这个男人的眼里隐隐汇集,
他拿出了那付曾经特意去司珍坊为君茹定制,却一直藏着没有给她的博鬓。
此时拿在手里,默默为她簪在了鬓边。
那金灿灿的博鬓,像那叉扇蜂鸟的花翎,袅绕弯曲微微颤动着,
流苏摇曳,光明四射,衬托着那张芙蓉照水,端庄大气的美丽。
“君茹!这是我欠你的礼物。其实我一直记着。”
“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可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了。”
“如果我回不来了,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着,保重好你自己。”
“我已经关照了锦儿和姑姑,让他们一刻不离左右地照顾好你。”
“别为我担心,我答应过我的太子妃,一定为她的清白正名。”
“相信我,也一定能为那可怜的宇文赟重生续命。”
“如果真的有万一,只当是我先你一步回去了。在那个世界,我等着你。”
他深深地吻了吻他的君茹,然后便狠心推开了她,拂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