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鱼庄前,来自陈国的聘问使臣韦鼎,
借着访问大周的机会,为陈国的君主求贤而来。
他听说那大周国的名士苏威常年隐居山林,无可寻踪。
却独爱这鱼庄的名菜羊方藏鱼,每月逢九之日必会来此宴鱼庄小酌。
要想偶遇只有守株待兔,在这里守候他的到来。
韦鼎是南陈的谋士,博通经史,又通阴阳历算,尤善相术。
可若是以使节的身份求取苏威,恐与属国不敬,且易招致大周的疑忌。
成功当细中取,富贵但险中求。
既为求贤,这事不能明取,只能暗夺。
故此他假扮了相士,便在鱼庄门前临时支了个算命的铺子,准备着天赐良机。
可谁知他的道场刚搭好,便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世家子弟,不由分说占了铺子。
作为回报,他硬是被那宇文心兰的丈夫,安排在了楼上的雅间,为他提供了一顿免费的餐食。
羊方藏鱼是名菜,也听说那是那苏威的最爱。
可当他想跟店家讨一份来尝的时候,却听说今天的这道名菜,已然被隔壁的年轻郎君给包圆了。
隔着帘子,他看到了这个年轻的后生。
沉着稳重,面相睿慧。举手投足间分明透着一种深不可测的富贵。
一个普通的食客,如何会包场了这宴鱼庄的羊方藏鱼?
今日初九,莫非这人分明也是为了苏威而来?
看来这人果真异于常人,只是不能知道他的短长而已。
这才有了他叩帘而来,与太子的这一番对话。
可他的试探之问,并未换来对方的理会。
倒是这年轻后生的恬淡悠然,不卑不亢,全无谦让的霸道之意。
让他从心里多了几分赞叹。
“郎君果然并非凡人。如此,倒是老夫突兀了。”
“韦鼎在坊间也久有盛名。这天下,求贤若渴之人莫若君王。”
“敢问阁下,既为苏威而来,却是为己还是为他人筹谋呢?”
“先生擅长卜算相面,岂能看不透着个中奥妙?您看我倒是属于哪一种呢?” 太子爷游戏道。
“我看郎君绝非池中之物。”
“不过看郎君面相,老夫却总觉有一诗涤荡于胸。不抒不快。”
“不如让老夫写来,赠与郎君。”
“店家!取纸笔来!”
那韦鼎向店家索取了笔墨,在太子的面前当即泼墨挥诗一首。
随即便将那张浸润了玄机的宣纸,拱手呈在了陈柏然的面前。
陈柏然迟疑着接过了,但见那纸上笔走龙蛇,赫然飞书着寥寥四句:
“万里风烟异,一鸟忽相惊。那能对远客,还作故乡声。”
这诗,陈柏然居然没看懂!
“好诗!”
“我竟不知今日撞了如此大运,没有遇见羊方藏鱼,却撞见了能人异士。”
太子手中的墨宝,被一个青衣百袍,神仙一般淡然而临的中年人物接了过去。
他的身边,分明跟着一脸兴奋的车骑将军杨素。
看来此人,便是太子一心想会会的少伯下大夫苏威了。
宴鱼庄里,席开二度。
多方并座,觥筹交错。
杨素并没有透露太子的身份,对那苏威只道是新友故交。
一时间,大家开怀。
言治国之念,启振龙之馈。老少咸宜无拘无束地聚在了一处,不亦乐乎。
然酒醉间,那杨素还是故意引苏威不禁提起了正陷于困窘中的元雄。
其实今日苏威来宴鱼庄,便是借酒消愁来的。
能在半路碰见昔日的故交杨素,已是欣然。
更微妙的,还有陈柏然发现的一个无人察觉的细节。
便是那老板娘的女儿,在端茶送水间和那苏威秋波暗送,分明眼含春露。
原来这女儿早就有了心目中人,那苏威逢九必来,或许也并非羊方藏鱼这么简单。
只是这高低尊贵,身份有别,隐居之人也怕坏了声名吧。
苏威的烦心之事,让韦鼎感到了机会。
他初来乍到,并不知道大周的朝堂,还出了这么一档令人咂舌的事情。
为了争取苏威的倾心,他急忙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的身份和来意。
提出愿意替陈朝皇帝出重金襄助,以换得元雄从突厥回转和苏威出仕南陈。
可他的要求被苏威慨然推辞了。
“我乃大周子民,当做大周之鬼。”
“岂可为家中纷繁事,在千金之前违我心意。”
“昔有夷齐 ,采薇首阳山,皆为故土故国。我苏威素以此为志,怎可辜负。”
“苏威感谢陈朝皇帝抬爱,但苏威并无出仕之心。”
“还请韦鼎大人,代为转达苏威心意!”
韦鼎的尝试,碰了钉子。
可韦鼎的目光也投向了太子。
也许他是觉得,他已然尽力。
估摸着面前这个,看似深不可测的年轻人也没多少机会了吧。
的确,在太子想来,其实刚刚如果提出帮忙的不是韦鼎,而是他自己。
估计苏威的答复也会一样云淡风轻,漠不在意。
父皇雄心天下,一直想统一北方,南克陈朝。
这样的雄主,屡次求贤,苏威都不买账,更何况他这个之前一直名声不太好的太子呢。
可如今的太子,不是他陈柏然么?
在韦鼎的灼灼目光下,太子浅笑着开了口。
“苏先生!我闻听先生与那元雄并非直系姻亲。”
“可听说先生,居然为了救他之命,变卖家产筹措金银。”
“不知这元雄,当真值得先生如此么?”
“郎君说的没错,元雄虽非我嫡亲血脉。然苏威救他,是为仁义。”
“元雄为国冒犯突厥没错,虽赴国难,苏威并不求破坏朝廷大业。”
“然蛮夷之人诡变多端。贪财之欲却上下如一。”
“苏威愿得倾家荡产,但求独辟蹊径,为元雄全家向突厥险中求生而已。”
太子临走的时候,带走了全部的羊方藏鱼。
面对着苏威惊讶的目光,陈柏然只是坦然地笑了笑。
“我知先生喜欢宴鱼庄的羊方藏鱼,不过今日你没机会了。”
“虽然店家说过,生意凡有先来后到,但也有轻重缓急。”
“有时候,这东西本该属于你,便也会有百般变故。”
“这世间之事,并不是谁求谁的事情,在乎互相扶持,精诚所至。”
“今日有缘得见先生,甚为荣幸。”
“我有一包特意为您准备的点心,名字却也叫做羊方藏鱼。礼轻情重,还请笑纳而已。”
太子爷留下了一包点心,带着手下,飘然告辞而去了。
韦鼎也黯然离开了鱼庄。
宴鱼庄的二楼之上,清风吹拂。只留下了昔日的故旧面对而坐。
“苏威,你可知那年轻的郎君是谁?” 杨素望着太子爷远去的背影感慨道。
“谁?”
“那便是当朝的太子殿下!”
“你说什么?” 苏威闻听惊讶不已。
“你何不看看殿下留给你的干点心?”
苏威惊讶地打开了食盒,里面的确是一笼精致的点心。
只是在点心的中间放了一匣闪亮的明珠。
还有一张盖着皇后大印的写给突厥可汗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