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星黎的意识像被卷入逆流的游鱼,坠落感来得比想象中更剧烈。
她先是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一下重过一下,震得耳膜发疼,接着鼻尖漫开焦土混着铁锈的气味——那是前世血洗慕家时,她跪在庭院里闻到的味道,可此刻更浓烈,仿佛每粒空气里都裹着凝固的血珠。
灰暗的空间在眼前裂开缝隙,碎片般的画面争先恐后涌来:朱漆剥落的神族祭坛上,九根刻着玄鸟的玉柱正在崩裂;染血的白纱从高空垂落,像被风揉皱的云;还有一道玄色身影倒在她脚边,广袖上的金线被血浸透,变成暗红的蛇——那是黎玄澈?
不,不对,前世黎玄澈从未穿过这样的服饰,可他的眉眼却清晰得让她心脏抽痛。
\"啪。\"
一声轻响,所有碎片突然凝固。
慕星黎的意识骤然停驻,面前站着个身披黑袍的男人。
他的面容被阴影笼罩,唯余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是淬了星子的寒潭,可潭底翻涌的,分明是化不开的哀伤。
\"你还记得吗?\"他的声音像陈年古琴的断弦,带着沙哑的裂痕,\"那时的你,不是慕星黎,而是神族九尾狐族的圣女——白璃。\"
\"白璃。\"这个名字撞进识海的瞬间,慕星黎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玄凰印记在她心口灼烧,像是被火钳烙过的兽皮,疼得她几乎要蜷缩成团。
她下意识去捂胸口,却触到一片滚烫的皮肤——不是现实中的身体,是这方梦境里的灵体在发烫。
\"没错......你是白璃转世。\"玄凰残魂的声音突然在耳畔炸响,带着几分哽咽的破音,\"当年你为了阻止魇打开混沌之门,自愿封印自身记忆,轮回转世,成为凡人。\"残魂的尾音裹着风,像在穿越千年的风雪,\"但魇并未真正背叛神族......他只是不愿看到我们走向腐朽。\"
慕星黎的灵体晃了晃。
她望着眼前的黑袍男人,突然发现他的轮廓与记忆里某个模糊的影子重叠——前世她被慕华安捅穿心口时,弥留之际曾看见一道黑影掠过,那时她以为是幻觉,此刻却清晰地想起,那黑影身上也有这种焦土与松脂混合的冷香。
\"你......\"她开口,声音却像碎瓷片,\"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魇的手指动了动,仿佛想触碰她的脸,却在离她三寸处顿住。\"三百年前你第一次轮回时,我试过唤醒你。\"他的目光扫过她心口的玄凰印记,\"但玄凰残魂用涅盘之火封了你的识海。
她怕你记起真相后,会重蹈覆辙。\"
\"重蹈覆辙?\"慕星黎的灵体突然泛起银光——那是九尾本源在躁动。
她想起黎玄澈说过,她刚通本源时强行溯忆会走火入魔,可此刻的她却觉得,比起走火入魔,被蒙在鼓里的窒息更让她喘不过气,\"我到底做了什么?\"
\"你用九尾本源为引,在混沌之门前布下血阵。\"玄凰残魂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你说'神族可以灭,但不能因腐朽而灭',你说'我愿用轮回换他们一次新生'......白璃,你知不知道,你封了自己七世记忆,每一世都要承受魂裂之痛?\"
慕星黎的灵体开始透明。
她看见灰暗空间里浮起更多画面:她(或者说白璃)站在燃烧的祭坛中央,银发被血浸透,手中握着把染血的长剑;魇跪在她脚边,抓着她的裙角嘶吼;玄凰残魂化作火鸟,用翅膀为她挡住劈来的雷劫......
\"够了。\"她突然抬手按住太阳穴。
不是痛,是太清晰——那些记忆像潮水般涌进来,把\"慕星黎\"的人生冲得支离破碎。
她是谁?
是被慕华安背叛的重生者,还是为神族献祭的圣女?
现实中的秘殿里,黎玄澈的指尖渗出鲜血。
他原本扣着慕星黎后颈的手,此刻正死死掐住石墙,石屑混着血珠簌簌掉落。
他能清晰感知到她的识海在剧烈震荡,像是被飓风席卷的湖面,随时可能裂成碎片。
\"稳住灵脉。\"他俯身在她耳边低喝,玄色广袖几乎将她整个人裹住。
他的尾尖从袖中探出,轻轻缠住她的手腕,将自身灵力顺着狐尾的绒毛送进她经脉——这是神族特有的\"灵犀引\",能让两人的灵识短暂共鸣。
慕星黎的识海里突然涌进一股熟悉的沉水香。
那是黎玄澈常用的熏香,混着他独有的清冷气息,像一双手轻轻托住她即将崩解的灵体。
她听见他说:\"不要迷失在记忆里。
无论你曾经是谁,现在你都是慕星黎。\"
这句话像一颗定海神针。
慕星黎的灵体不再透明,银光也渐渐收敛。
她望向魇,对方眼中的哀伤更浓了,却也多了几分释然。
\"看这里。\"魇抬手,掌心浮出一枚幽蓝令牌。
令牌上的纹路像流动的星河,每道刻痕都在发出细碎的光,\"三百年前我在混沌之门前交给你的。
你说'若有一日我能清醒,就用它逆转命运'。\"
慕星黎的识海突然一震。
她想起前世濒死时,识海里曾闪过一道蓝光,当时她以为是回光返照,此刻却清晰地感知到——那枚令牌一直藏在她识海最深处,像颗被遗忘的星子,此刻正随着她的心跳,发出微弱却坚定的共鸣。
\"逆转命运......\"她伸出灵体的手,轻轻触碰令牌。
指尖刚触到令牌表面,无数画面如暴雨倾泻:白璃与魇在神树前立誓,白璃在轮回台抹去记忆,白璃每一世死亡时,识海里的令牌都会裂开一道细纹......
\"原来你从未忘记。\"魇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只是在等,等这一世的慕星黎,足够强大到握住它。\"
慕星黎的灵体开始剧烈震颤。
她能感觉到现实中的自己正在苏醒,黎玄澈的灵力像温暖的丝线,正将她往回拉。
最后一刻,她看见魇对她笑了——那笑容里没有哀伤,只有欣慰,\"去吧,白璃。
这一次,你不必再独自承担。\"
黑暗褪去时,慕星黎的睫毛轻颤。
她睁开眼,入目是黎玄澈紧绷的下颌线。
他的额发被冷汗浸湿,贴在苍白的脸上,却仍用灵力护着她的识海。
而她的掌心,躺着一枚幽蓝色的令牌,上面的古字在灵力下流转:\"逆转命轨,唯心可启。\"
黎玄澈立刻察觉她的动静。
他低头时,眼底的慌乱还未完全褪去,却强装镇定地用指腹蹭掉她眼角的泪:\"醒了?\"
慕星黎没有说话。
她望着掌心的令牌,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磅礴神力,像沉睡的巨兽正在苏醒。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轻轻抚过令牌上的刻痕——这一次,她不会再让任何真相,成为困住自己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