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庙前的广场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甚至连秋风都屏住了呼吸。
六千新军的刺刀丛林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方才行云流水的变阵仿佛一场幻梦,只余下青石板上整齐的靴印见证着这场震撼的表演。
英国公张溶突然拍案而起,老国公绛紫蟒袍上的仙鹤补子剧烈抖动。
\"好!\"这声喝彩如同巨石投入静潭,勋贵席间顿时炸开一片叫好声。
阳武侯薛翰的玉带扣被震得叮当作响,灵璧侯汤佑贤的折扇\"啪\"地合拢,月白蟒袍随着他前倾的动作泛起波纹。
这些世代将门的勋贵们眼中燃着饿狼般的绿光——多少年了?
自土木堡之变后,他们这些靠军功起家的贵族就被文官集团压得抬不起头。
而此刻,那支从苏州之战崛起的新军,那些寒光凛凛的刺刀,正在撕开百年屈辱的阴云。
怀远侯常远志的虎纹玉佩在胸前轻颤,他望着高台上那个立于嘉靖身侧的年轻身影——靖海伯陈恪。
陈恪的金线蟒袍在十二旒冕冠的阴影下依旧耀眼,像一柄出鞘的剑,正为勋贵集团劈开重返权力中心的路。
\"这才像朕的王师。\"嘉靖的声音突然响起,如同玉磬轻叩。
龙袍广袖下的枯瘦手指轻抚鎏金栏杆,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这位修道多年的帝王此刻眼中精光暴射,哪里还有半分清修之人的淡泊?
黄锦立刻膝行上前,圆脸上堆满谄笑:\"主子?\"
\"新军每人赏二十两。\"嘉靖的指尖在栏杆上轻轻一划,留下五道浅浅的指痕,\"从朕的内帑出。\"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赐酒。\"
黄锦躬身退下的瞬间,陈恪暗自咋舌,这倒在他意料之外,从内帑出就意味着,新军享受的是正正经经的皇恩。
知乎收藏夹《帝王心术解析》自动翻开:【当皇帝破例施恩时,通常意味着他看到了远超预期的回报】。
严嵩的白须突然一颤,徐阶慈眉善目的面具裂开一道缝隙,眼角皱纹里都渗出几分难以置信。
张居正更是浑身僵硬,靛青官袍下的脊背绷得笔直——谁不知道嘉靖的内帑比命还重?
当年户部借三十万两赈灾,这位皇帝可是用\"修道渡劫\"为由硬是讨了回去。
一刻钟后,宫门处突然涌出数列太监。
前排太监们捧着鎏金托盘,上面码放的银锭在秋阳下流淌着熔金般的光泽;后排太监抱着青瓷酒坛,坛口红绸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无数面小小的旌旗。
纪律严明的新军阵列开始骚动,刘福粗糙的手指死死攥着燧发枪,指节泛白。
这个青涩将领瞪着越来越近的银锭,喉结不住滚动。
去年此时他还在田里插秧,如今竟能站在太庙前领受皇赏?
\"啪嗒\"。
一滴浑浊的泪水砸在青石板上。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如同盛夏突如其来的骤雨。
那些被晒得黝黑的面庞上,泪水冲出道道沟壑,在阳光下泛着晶亮的光。
当第一个太监跪在队列前高举托盘时,站在首排的一名老兵突然崩溃般跪倒在地,这个曾在苏州城墙下射杀三名倭寇的汉子,此刻却不住的发抖。
\"陛...陛下......\"他粗糙的手掌悬在银锭上方,迟迟不敢触碰,仿佛那是不可亵渎的神物。
常钰的银甲在骚动的队列中格外醒目。
这位青年将军仰头饮尽御酒,酒液顺着下颌流过喉结,在护心镜上溅出细碎的光点。
他没有制止士兵们的失态,反而单膝跪地,佩剑重重插入青石板缝隙:\"愿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愿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六千个喉咙里迸发的吼声震得太庙琉璃瓦嗡嗡作响。
那些农家子仰脖灌下御酒的模样,像极了他们父辈祭祖时的虔诚。
酒液混着泪水滚入粗布军服,在靛蓝底色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高台上的嘉靖微微眯起眼,十二旒玉藻后的目光扫过那些涨红的面庞、颤抖的手指,最后落在陈恪平静的侧脸上。
这位年轻的靖海伯正垂首而立,金线蟒袍上的蟒纹在帝王注视下微微蠕动,仿佛随时会破空而去。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九十条:\"陈恪对着满地泪痕默念,\"当你要巩固权力基础时,请记住——真诚的感激比虚伪的忠诚更有价值。\"
\"好一个陈子恒。\"嘉靖在心中默念。
新军士兵望向陈恪的眼神,竟然与望向自己的如出一辙——那种混杂着敬畏、感激与狂热的目光,正是最完美的忠诚。
黄锦适时凑近:\"主子,共赏银十二万两,御酒一百二十坛......\"
嘉靖摆摆手打断他,龙袍下摆扫过丹陛时带起一阵清风。
这些银两不过是从苏州抄没的赃款里拨出的零头,却换来六千条肯为自己赴死的性命,这笔买卖,划算得很。
嘉靖突然抬手,十二旒玉藻随着前倾的动作哗啦作响:\"陈卿。\"
\"臣在。\"陈恪单膝跪地,蟒袍下摆铺展如莲。
\"你带的好兵。\"嘉靖的声音带着奇异的柔和,枯瘦手指虚点场中混乱,\"朕很满意。\"
这句话如利剑出鞘,刺得一旁的徐阶心惊不已,却还要维持脸上万年不变的慈笑——皇上这话分明是再次向满朝文武强调:陈恪,是朕的人!
黄锦适时捧来金樽,嘉靖接过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将最后几滴酒液甩在龙袍上。
这个罕见的失仪举动,让老太监秒解心意——主子今日,是真高兴了。
\"传旨。\"嘉靖的声音突然拔高,在广场上荡出回音,\"靖海伯陈恪练兵有功,加太子少保衔,仍领兵部右侍郎!\"
这道旨意如同最后一记重锤,将某些人心中侥幸彻底粉碎。
张居正猛地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决然——既然争不过,那就...
\"臣,谢主隆恩。\"陈恪的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却在俯身瞬间捕捉到张居正眼中闪过的寒光。
而勋贵这边,英国公不知何时已挤到丹陛前,老国公花白的胡须上还沾着酒渍:\"老臣斗胆,请陛下准新军演武京营!\"这声请求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勋贵们顿时跪倒一片。
嘉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他怎么会不清楚这些老狐狸的心思,新军的刺刀不仅撕开了倭寇的阵线,更劈开了文官集团对军权的垄断。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陈恪,此刻正安静地站在自己影子里,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利剑。
\"准了。\"嘉靖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让整个广场瞬间寂静。
他转身时龙袍带起的风拂过陈恪的面颊,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丹砂香:\"陈卿,随朕来。\"
陈恪躬身应是,靴尖在迈步时刻意碾过一块暗红的石板,这下面或许埋着某个累死的民夫的冤魂,但此刻,他也只能听见勋贵们粗重的呼吸声,和远处新军压抑的抽泣。
这些用银两与御酒浇灌出的忠诚,终将成为他推行新政最锋利的剑。
而握剑的手,永远只能是前面这个身着龙袍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