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珊没想到胡力在听到那人的名字后,反应会如此激烈,拒绝得如此干脆彻底。
她心念电转,试图再做最后的努力,上前半步,脸上挤出一丝更加恳切的笑容。
“胡先生,您别急着下结论,领导也是一片好意,觉得您是难得的人才,希望能为更广阔天地的建设贡献……”
“行了。”
胡力不耐烦地打断她,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
“时间不早了,我就不虚留你们吃饭了,请吧。”
他直接下了逐客令,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你……你神气什么劲儿啊你!”
就在这个时候,瘫在地上半天没敢吱声的郝建仁,见胡力如此“不识抬举”,又见薛明珊放低姿态对方还不领情,那股子窝囊气和嫉妒心再次冲昏了头脑。
他忍着手指和身上的疼痛,挣扎着半坐起来,捧着自己红肿的手指,对着胡力尖声嘲讽
“真把自己当成一根儿葱了?还‘不留吃饭’?嗬!爷们儿我告诉你,我们还真不稀罕你这穷乡僻壤的饭!”
“等回了公社,我们就去国营饭店吃香的喝辣的!你这辈子怕是都没见过那么些个好菜吧?”
“呵呵...土包子!给脸不要脸!”
郝建仁越说越觉得找回了场子,仿佛用臆想中的“国营饭店大餐”就能在精神上压倒对方,挽回自己刚才跪地求饶的颜面。
胡力原本正在考虑,用什么方式能更明确地向薛明珊以及她背后的人表达自己“绝不同流合污、敬而远之”的决心。
光靠嘴上拒绝,恐怕有些人会认为还有斡旋余地,会继续纠缠。
郝建仁这番不知死活的叫嚣,正好撞在了枪口上。
“呵……”
胡力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如同看一只不断聒噪的苍蝇。
“正愁没个‘投名状’呢,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动!
薛明珊只觉眼前一花,胡力已经如同鬼魅般跨过几步距离,到了郝建仁面前。
郝建仁脸上的嘲讽瞬间被惊恐取代,刚想张嘴喊什么。
胡力根本没给他机会,右脚如同铁鞭般抡起,带着一股凌厉的破风声,狠狠踹在郝建仁的左腿膝盖侧面!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牙齿发酸的脆响,清晰无比地传出!
那是骨骼断裂、韧带撕裂的声音!
“啊——!!!我的腿!!!”
郝建仁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抱着瞬间呈现出不自然扭曲的左腿,在地上疯狂地翻滚、抽搐,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刚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只剩下撕心裂肺的疼痛和恐惧。
薛明珊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一幕惊呆了,吓得俏脸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紧紧捂着嘴。
她虽然厌恶郝建仁,但也没想到胡力出手如此狠辣果决,直接断人腿骨!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冲突”或“教训”的范畴。
就在这惨叫声回荡和薛明珊不知所措的当口,小院的大门口,小心翼翼地探进来一个脑袋。
他好奇地打量着院子里的情况,当视线落到地上抱着断腿惨嚎打滚的郝建仁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脸上露出惊讶。
接着,他的目光移到站在一旁脸色苍白的薛明珊身上时,又是一愣,随即惊讶变成了惊喜,脱口喊道。
“明珊姐?!你怎么在这儿?!”
薛明珊正心乱如麻,想着怎么处理眼前这失控的局面,忽然听到一个有些耳熟、带着明显京片子的声音叫自己。
她猛地回头,看向院门口。
只见一个青年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混杂着惊讶和高兴的表情。
“卫国?”
薛明珊也认出了对方,脸上同样浮现出意外和一丝在绝境中看到熟人的松懈。
“赵卫国?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人正是前几天刚下乡到桃源村的知青赵卫国,他爷爷和父亲都是军队里的干部,标准的部队大院子弟背景。
薛明珊是他爷爷老战友的孙女,比他大两岁,在一个大院住,算是姐姐。
赵卫国看着院子里的情形,悠闲站立的胡力,地上惨叫的郝建仁,隐约觉得有点眼熟,好像是京城某个系统里名声不太好的纨绔。
以及神色惶急的薛明珊,他脑子飞速转动,一时间有点搞不清这唱的是哪一出。
胡力见赵卫国和那个叫薛明珊的女干部居然还是旧识,而且看赵卫国那副惊喜的模样,两人关系似乎还不浅,心里的那股子冷硬倒是稍稍缓和了一些。
他对赵卫国这小子的印象还不错,虽然有些小心思,带着点目的性,但为人机灵,做事勤快,眼神里也还透着股子年轻人未经污染的真挚。
在胡力看来,这些无伤大雅,甚至可以说是聪明人的生存之道。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让赵卫国这小子真心实意喊一声“姐”,还表现得这么热络,这个薛明珊的为人秉性,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或许,她只是身在其位,一时“路”走得有点偏,或者被某些人、某些话术给“架”住了?
“也罢,既然撞上了,又是卫国这小子的熟人……那就看在卫国的面子上,提点她几句。”
“嗯,就是看那小子的面子,绝没有别的什么心思。”
胡力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个理由,目光扫过薛明珊那张此时写满错愕和焦急的漂亮脸蛋,随即移开。
他对着正一脸兴奋往自己这边凑的赵卫国,语气平静道。
“卫国,你小子不在山林那边修围墙吗,跑我这儿来干嘛?你们的午饭不都是直接送过去吗?难道今天是去食堂吃?”
赵卫国这会已经把刚才院子里那点紧张气氛抛到了脑后,他心思活络,看出胡力和薛明珊之间似乎有什么不愉快的事?
但胡力没发话,他也不敢多问。
这会听到胡力问话,赵卫国连忙掏出一包已经皱得不像样的大前门,从里面抠出最后一根有些弯曲的香烟,一边往胡力这边走,一边解释。
“嘿嘿...力哥,是这么回事儿!这不是在山林那边修围墙嘛,上午休息的空档,我跟孙志强、钱进步他们几个,瞅见个兔子洞!”
“您猜怎么着?我们几个给掏了它!嘿,运气真不赖,逮着两只大肥兔子!掂量着得有六七斤沉!”
他脸上洋溢着收获的喜悦,把手里的烟递向胡力。
“我们几个就琢磨着,这好东西不能独吞啊,得跟力哥您分享!所以我就自告奋勇跑过来跟您报个信儿。”
“晚上收工了,咱们一块儿,整点小酒,把这兔子给料理了!您看咋样?”
胡力一听是这么回事,再看看赵卫国那副“你快夸我懂事”的表情,不由得哑然失笑。
伸手接过那根烟,却没点,夹在手指间把玩着,戏谑地看着赵卫国。
“你小子,花花肠子还不少,掏个兔子洞都能让你说出朵花来。”
“你们知青点加上孙志强他们,少说也有十来号人吧?两只兔子,够塞牙缝的吗?”
“我看啊,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让我再搭两个菜是吧?”
小心思被胡力一眼看穿,赵卫国非但没不好意思,反而把胸脯拍得砰砰响,直接承认道
“力哥,要不怎么说您眼光毒呢!真让您说着了!那兔子确实肥,可架不住人多啊,一人分两口就没了,哪够吃的?”
“所以嘛……嘿嘿,我们就想着过来找您打打秋风,顺便跟您汇报汇报思想,联络联络感情!”
“力哥,您肯定不会不舍得吧?”
“滚蛋!”
胡力笑骂一声,把手里的烟扔回给赵卫国。
“还跟我这用上激将法了?去去去,晚上把兔子收拾干净了拿过来,菜我这儿有。”
赵卫国一听这话,知道胡力这是答应了,还会拿出更好的东西来!
他顿时喜出望外,连忙点头哈腰
“哎呦!谢谢力哥!您太够意思了!那我这就滚回去干活,保证把兔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说着,转身就要溜。
“等会!”
胡力又叫住了他。
赵卫国刚回过头,就见两个巴掌大小东西朝自己飞过来,下意识伸手稳稳接住,定眼一看,是两包香烟!
虽然看不懂上面的文字,但那精致的包装无不表明这绝对是顶级的好货!
“力哥!这……这太够意思了!”
赵卫国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看着手里的烟,又看看胡力,简直恨不得扑过去抱着胡力亲两口。
“您真是雪中送炭啊!我从家里带来的那点烟早就抽完了,正愁没得续呢!”
“力哥,您就是我亲哥!”
胡力一脸嫌弃地挥了挥手,好似在驱赶一只苍蝇
“少跟我这拍马屁,赶紧滚蛋,把地上那玩意也一起弄走,别搁这碍眼,影响我听曲儿的心情。”
他指了指还在哼哼唧唧,但已经不敢大声惨叫的郝建仁。
说完,他没再理会赵卫国,转身走回躺椅边,把自己像一张饼似的,舒舒服服地摊开。
又重新闭上了眼睛,手指又跟着留声机的节奏轻轻敲打起来,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得嘞!力哥您歇着!”
赵卫国响亮的应了一声,把两包珍贵的香烟小心翼翼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这才不情不愿地走到郝建仁身边。
看着地上这个一脸痛苦,眼神里还透着怨毒和恐惧的家伙,撇了撇嘴,低声嘟囔了一句。
“真特么晦气...”
虽然不情愿,但是胡力有交代,只能弯腰用力把郝建仁拽起来,然后背到了背上。
随着动作,郝建仁疼得又是一阵龇牙咧嘴,但愣是没敢再叫出声。
薛明珊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任务搞砸了,郝建仁还被打断了腿,回去怎么向领导交代?
可眼下,她也别无他法,复杂地看了一眼已经重新进入“悠闲晒太阳”模式的胡力,那张俊朗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平静
好像刚才那个雷霆出手断人腿骨的不是他。
薛明珊咬了咬嘴唇,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对着胡力的方向微微欠了欠身,然后快步跟上已经走出院门的赵卫国。
在薛明珊的指引下,赵卫国背着死沉死沉还在不停吸冷气的郝建仁,向着桃源村村部的一处宽敞院落走去。
薛明珊他们这次一行五人,除了她和郝建仁,还有三名同样来自文化系统的工作人员,这会都在村部里休息。
她让那三位同事赶紧把郝建仁送到县医院去治腿。
看着那辆唯一的吉普车载着哼哼唧唧的郝建仁和两名男同事绝尘而去,薛明珊站在村口的土路上,一时间有些茫然。
任务彻底失败,还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有想过跟车回县里,然后向领导电话汇报,却没必要,郝建仁肯定会汇报的。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瞟向胡力小院的方向,心里的好奇像野草一样滋生。
那个男人,实在太神秘,太让人看不透了。
暴力、强势、慵懒、神秘……种种矛盾的特质混杂在一起,对她形成了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而且,那个男人似乎对领导,有着极其清醒的认识和强烈的排斥。
“或许……留下来,多了解一些情况,未必是坏事?”
这个念头在薛明珊心里悄悄萌芽,可她不知道,一个女人一旦对一个男人起了好奇心,结果就已经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