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集。
粮仓前,空气凝固如铁。
最初因夺粮而生的狂热,已然褪尽,化作一种能让心脏骤停的焦灼。
雷洪高坐马上,如一尊亘古不动的铁铸神像。
他沉默的背影,是现场两千多颗悬着的心,唯一的锚点。
粮食在一车车装运,动作不敢有丝毫停歇。
可每个人的耳朵,都竖着,紧张地捕捉着西方官道上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永安县的两千兵马,是悬在他们所有人头顶的铡刀。
随时,都会落下。
那些刚刚拿到武器,才燃起一丝希望的流民,手心早已被冷汗浸透,几乎握不住那冰冷的铁器。
他们不怕死。
他们怕的是,这束好不容易从绝望灰烬中透出的光,被那只代表着“官府”的滔天大手,再次无情掐灭。
队伍后方,燕南天负手而立,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他信林风很强。
可林风此举,在他这位老江湖眼中,不是霸道,而是疯魔。
分兵,立于敌境,不退反进。
这已完全超出了他对战局博弈的理解。
就在这死一般的压抑中,一道身影如鬼魅般闪现至雷洪身侧,单膝跪地!
神威军斥候!
“报——!”
斥候的声音嘶哑,每个字都透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一种诡异的亢奋。
雷洪猛地睁眼,眸中精光如两道实质的冷电,爆射而出!
“战况如何!主公何在!”
那名斥候猛地抬头,一张年轻的脸上,布满了混杂着狂热、崇拜与极致震撼的扭曲表情。
他大口喘着气,强压住那颗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
“永安县令陈家旺,率两千县兵,于十里坡遭遇主公一行!”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斥候的声音陡然拔高,嘶哑的嗓音里带上了一丝哭腔,又像是在狂笑。
“主公……主公他……”
“弹指间!”
“陈家旺,连人带马,灰、飞、烟、灭!”
“两千县兵,未发一箭,未动一刀,尽数……溃散奔逃!”
声音不大。
却像一道九天神雷,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轰然炸响!
灰飞烟灭?
弹指间?
整个场面,陷入了一种神迹降临后,凡人失声般的诡异死寂。
雷洪那双虎目,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他追随林风以来,深知主公手段通天,却也从未敢想象,人的力量,竟能达到如此匪夷所思,近乎神魔的境地!
燕南天更是全身剧震,如遭电击!
他猛地扭头,失魂落魄地望向西方的天空,嘴唇翕动,只剩下破碎的喃喃自语。
“这……这不是武功……”
“这……到底是什么?”
短暂的死寂过后,那两千名流民之中,不知是谁第一个丢掉了武器,双膝一软,重重跪了下去。
紧接着,仿佛是引爆了山洪。
山呼海啸般的咆哮与叩拜声,彻底炸开!
“神仙!主公是神仙下凡啊!”
“林公子是活菩萨!是来救我们脱离苦海的真神!”
“陈家旺那狗官,死得好!死得好啊!这是遭了天谴!”
这一刻,他们心中对“官府”二字最后一丝根深蒂固的畏惧,彻底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癫狂的,可以将灵魂与生命都奉献出去的信仰!
跟着这样的神仙,何愁大仇不得报!
何愁不能活出一个朗朗乾坤!
雷洪只觉得胸中一股豪气直冲天灵盖,他猛地抽出腰间战刀,刀锋直指家的方向,发出一声震彻云霄的虎吼。
“主公已为我等扫平前路!”
“全速装车!”
“我们……回家!”
……
河源县。
县衙后堂,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一个满脸横肉,壮硕如牛的汉子,正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恶兽,烦躁地来回踱步。
他,便是河源县的地头蛇,人称“赵屠夫”的赵四海。
“陈家旺那个蠢货!怎么他娘的还没消息!说好了今天合兵,直扑青阳,他人呢!”
赵四海一脚踢翻了身旁的紫铜香炉。
一名师爷模样的中年人,战战兢兢地劝道:“老爷息怒,想必是路上耽搁了。陈县令两千兵马,对付一个商队,还不是手到擒来。”
“手到擒来?”
赵四海骤然停步,回头冷笑,脸上的横肉都在抽搐。
“你懂个屁!那队里有燕南天!更有林风手下那支叫神威军的鬼兵!陈家旺那两千废物,能不能啃下这块骨头,还两说!”
他之所以答应结盟,就是看中林风分兵在外,青阳空虚,想趁火打劫。
可现在,他心里莫名地发慌,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就在此时,一名家丁屁滚尿流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老……老爷……不……不好了!永安……永安完了!”
赵四海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生生提了起来。
“给老子说清楚!什么完了!”
“陈……陈县令……死了!”家丁当场就哭嚎起来。
“他带两千人,在十里坡……被青阳的林风……一个人……不,十一骑……给拦住了!”
“陈县令就骂了那林风一句……”
家丁的声音带着极致的恐惧,仿佛亲眼所见。
“就被……就被那林风隔空一指……整个人……变成了灰啊!”
“两千大军,连屁都没敢放一个,全跑了!现在整个永安城都炸了,都在传,说林风是神仙下凡,是来……是来清算咱们这些……劣绅的!”
家丁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道道天雷,在赵四海的耳边连环炸响。
他松开了手。
家丁像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
赵四海踉跄着倒退,一屁股跌坐在太师椅上。
他只觉得浑身发冷,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一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干。
隔空一指,化为飞灰?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他赵屠夫杀人如麻,心狠手辣,可他杀人,要用刀!要见血!
这种闻所未闻、超出理解的杀人方式,将他那点建立在凡俗凶悍之上的胆气,瞬间击得粉碎。
“清算”!
他脑海里只剩下这两个字在疯狂回响。
陈家旺官威赫赫,尚且如此。
他一个靠着拳头和黑心起家的土财主,在那位“神仙”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快……快!”
赵四海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眼中只剩下求生的本能和无尽的恐惧。
“备礼!备重礼!黄金!美女!地契!把老子库房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老子搬出来!”
师爷也吓得魂不附体,结结巴巴地问:“老……老爷,这是要……”
“投诚?不!是请罪!是归顺!”赵四海的声音都在发抖。
“陈家旺那个蠢猪,自己找死去得罪神仙,老子可不能跟他一起陪葬!”
“我们不是要打他,我们是要加入他!打不过,就加入,你懂不懂!”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活下去!
很快,一支由数十人组成的队伍,带着十几口沉甸甸的大箱子,快马加鞭,朝着青阳县的方向狂奔而去。
领头的是赵屠夫最信任的心腹,怀里揣着一封赵屠夫亲笔写的、措辞卑微到尘埃里的请降信。
然而,当这名心腹使者满怀忐忑地抵达青阳县城下时,却连林风的面都没见到。
接待他的,是一个坐在公案后,眼神锐利如刀的年轻人。
徐文远。
徐文远看完了那封肉麻的信,又扫了一眼长长的礼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礼物,我们收下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
“这些,会用来抚恤被赵四海逼死的河源县百姓。”
使者心中一喜,忙不迭地躬身道:“那……我家老爷归顺之事……”
徐文远从笔架上,取下了一支狼毫。
他在一张宣纸上,写下了一行行名字,随后,重重盖上了“青阳清算司”的朱红大印。
他将那张纸折好,递给使者,动作从容,不带一丝烟火气。
“主公有令。”
徐文远的声音冰冷,没有情绪。
“我青阳,不收垃圾。”
“念赵四海还算识时务,未曾与我青阳动武,清算司特下条令,给他一个体面的机会。”
“这张条令上,有三十七个名字,皆是河源县内血债累累、民怨滔天之辈。”
“以赵四海为首。”
“命尔等,三日之内,自行了断,不得牵连家人。”
“三日后,若条令未被执行……”
徐文远缓缓抬起眼,那淡漠的眼神,看得使者通体发寒,灵魂都在战栗。
“主公,会亲自去一趟河源。”
使者双手颤抖地捧着那张薄薄的纸,只觉得它重若万钧,烫得他几乎要扔掉。
他想求饶,想辩解。
可看着徐文远那张不容任何置疑的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没有谈判,没有招安。
只有一张冰冷的死亡判决书。
和一句“你不死,我就来让你死”的最后通牒。
这,就是青阳的规矩。
使者失魂落魄地踏上了归途。
他知道,当他把这张纸交到赵屠夫手上时,整个河源县,将迎来一场最血腥、最诡异的清洗。
一场,由罪人自己,执行自己的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