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四年,二月二十七,西北,兴庆府城下。
初春的朔风卷过苍茫的贺兰山麓,却吹不散笼罩在兴庆府上空的浓重硝烟与死亡气息。曾经作为西夏王朝东部门户、后被大宋经营成河套重镇的这座雄城,此刻正承受着自收复以来最猛烈的攻击。
城下,黑压压的西夏军阵蔓延至天际线。与往日游牧骑兵散漫的冲锋不同,此刻的进攻充满了森严的章法与工业时代的暴力美学。在距离城墙约五百步(虎蹲炮有效射程)外,近百门用骡马拖拽而来的轻型虎蹲炮已构筑起简易发射阵地,炮口森然指向伤痕累累的城墙。炮阵之后,是列成数排、手持燧发火绳枪的西夏火器步兵,再往后,才是蓄势待发、人马皆披重甲的铁鹞子骑兵。
军阵中央,那杆残破的“白高大夏国”王旗下,李仁孝端坐于骏马之上,阴鸷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的城池,嘴角噙着一丝残忍而快意的冷笑。他想起了十几年前,就在这座城下,他是如何眼睁睁看着岳飞指挥的宋军炮群,将兴庆府的城墙一段段轰塌,父王是如何在绝望中被俘,自己又是如何如同丧家之犬般北逃……那份刻骨的耻辱与仇恨,如今,他要百倍奉还!
“传令!” 李仁孝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炮队! 目标,正东门及两侧城墙!装填开花弹!给本王……轰! 一刻不停!直到把城墙给本王砸烂为止!”
“呜——咚!咚!咚!咚!”
凄厉的号角声中,西夏炮阵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近百门虎蹲炮次第喷吐出炽热的火舌,黑压压的开花弹划破寒冷的空气,带着死亡的尖啸,如同冰雹般砸向兴庆府东城!
“嘭!嘭!嘭!轰隆——!”
城墙上下,瞬间化作一片火海!砖石碎块混合着泥土冰雪四散飞溅!虽然宋军修筑的城墙采用了水泥青砖,远比土城坚固,但在如此密集、持续的炮击下,墙体依然剧烈震颤,表面的砖石不断剥落,被反复轰击的垛口和女墙开始出现明显的豁口!更有炮弹越过城墙,落入城内,炸塌民房,引起熊熊大火,浓烟滚滚,哭喊声震天!
城头之上,兴庆府防御使种彦崧身披重甲,脸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烟灰,唯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锐利如鹰。他冒着不断落下的炮弹和横飞的碎石,在亲兵盾牌的保护下,沿城墙疾走,声嘶力竭地吼叫着,组织防御。
“所有人! 避炮!隐蔽!”
“火铳手! 检查火绳药捻!弓箭手! 备足箭矢滚木!”
“工兵队! 随时准备抢修豁口!用沙袋、门板给老子堵上!”
“告诉百姓! 躲入地窖!不得上街!”
尽管炮火猛烈,但种家军不愧是西北劲旅,训练有素。士兵们利用城墙马面、藏兵洞等工事有效规避炮击,军官们则死死盯着城下敌军的动向。种彦崧心中雪亮,李仁孝这是要效仿当年岳元帅的战术,用炮火开路,瓦解城防,动摇军心,最后再以精锐步兵和铁骑一举破城!
“直娘贼!” 种彦崧一拳砸在垛口上,溅起一片碎屑,“这李仁孝,倒是学得快!当年吃的亏,全用在老子身上了!”
炮击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东面城墙已是满目疮痍,出现了三处较大的缺口,守军伤亡开始增加。
炮声渐歇,城下西夏阵中战鼓雷动!
“步卒!进攻!” 李仁孝挥刀前指!
“杀——!”
数千名西夏步兵,手持刀盾火铳,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如同潮水般涌向城墙,尤其是那几处被炮火撕开的缺口!
“来了!” 种彦崧眼中寒光爆射,“火铳队!上垛口! 自由射击!弓箭手,抛射覆盖!滚木礌石,给老子砸! 绝不能让一个西夏兵爬上城头!”
“砰!砰!砰!砰!”
城头守军憋了许久的怒火,瞬间倾泻而下!燧发枪喷吐出复仇的火焰,箭矢如同飞蝗般落下,滚木礌石沿着云梯轰隆砸下!冲在最前的西夏步兵顿时人仰马翻,死伤惨重!
然而,西夏兵极其凶悍,后续者踏着同伴的尸体,继续亡命冲击!双方在城墙上下,展开了惨烈无比的攻防拉锯战!每一寸城墙,每一处缺口,都成了血肉磨坊!
就在东城激战正酣之时——
一骑快马从西城方向狂奔而至,马上哨探浑身是血,滚鞍落马,急声禀报:“将军!不好了! 灵州……灵州方向传来急报!一支约五千人的西夏骑兵,绕过我军哨卡,已穿插至兴庆府以南三十里,切断了我们与灵州的联系!灵州援军……被挡住了!”
“什么?!” 种彦崧闻言,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煞白!灵州是兴庆府南面的屏障和最重要的援军、粮草来源地!一旦被切断,兴庆府就成了一座孤城!
“围点打援……” 种彦崧咬牙切齿,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寒意,“李仁孝这贼子! 不仅学会了炮轰,还他娘的学会了这手!” 他猛地想起,堂兄种彦崇派出的援军——种力率领的一万精锐,正是要从灵州方向北上!如果种力不知敌情,贸然进军,一头撞上西夏的阻击部队,甚至……中了埋伏……
“快!” 种彦崧一把揪住那名哨探,“还能动吗? 立刻想办法,绕道,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消息送到种力将军手上!告诉他,灵州道有埋伏!千万小心! 让他固守灵州,不可轻敌冒进!”
“将……将军!各路要道都被西夏游骑封锁了!小的……小的拼死才冲回来……” 哨探气息奄奄。
种彦崧的心,沉到了谷底。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紧了他的心脏。
与此同时,兴庆府以南百里,灵州城北五十里,一片名曰“葫芦峪”的险要谷地。
种力率领的一万种家军精锐,正沿着官道急速北进。大军行军一日夜,人困马乏,但军情如火,种力不断催促加速。眼见前方地势逐渐险要,两侧山峦起伏,树林密布,一名老成持重的副将忍不住提醒道:“将军,此地山势险峻,恐有埋伏,是否先派斥候仔细探查?”
种力骑在马上,望着远处兴庆府方向隐约可见的烟柱,心急如焚,摆手道:“救兵如救火! 彦崧兄弟在兴庆府苦战,多耽搁一刻便多一分危险!此地离灵州尚近,西夏贼子岂敢在此设伏?全军加速通过!早日抵达兴庆府城下!”
大军依令,加速进入谷地。然而,就在前锋部队即将走出谷口,后军完全进入这片长约数里的狭窄地带时——
“咻——啪!”
一支带着凄厉哨音的响箭,猛地从左侧山腰升起,在空中炸开一团醒目的绿色烟雾!
“不好!有埋伏!” 种力脸色剧变,厉声大喝,“全军止步!结阵防御!”
然而,为时已晚!
“杀啊——!”
“活捉种力!”
两侧山林中,瞬间爆发出山崩地裂般的喊杀声!无数西夏伏兵如同鬼魅般从树林、岩石后涌出!箭矢、石块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更可怕的是,谷地前后出口,同时出现了大队西夏铁鹞子重甲骑兵,彻底封死了退路!
李仁孝不仅围了点,更要打掉这支最具威胁的援军!这葫芦峪,就是他精心为种力准备的葬身之地**!
“中计了!” 种力目眦欲裂,拔出战刀,嘶声怒吼,“弟兄们! 随我杀出一条血路!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