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宜修的命令传回碎玉轩时,甄嬛感到的是错愕。
她很确定通过熏肉谋害芳贵人的事情没有被宜修发现,哪怕她对自己迷之自信,也知道,这种事情,皇后要是抓住了确切的证据,是不可能这么轻描淡写的,但…为什么皇后会专门说这种话?感觉像是在敲打她似的。
甄嬛百思不得其解。
对现在的甄嬛而言,她是真的一眼看到头,原世界线她有一堆人看好、帮助,但这一世不会有,因为她是明牌的替身。如果甄嬛肯安心做替身,那确实是有宠妃潜力,端妃等人也的确会来靠近她巴结她。
——但她不肯。甄嬛身为Npd,要说这类人有什么人格上的优越性,那大概就只有“从不内耗,自信飞扬”,但问题在于,甄嬛的自信自恋是建立在虚假的内核上的。
甄嬛所谓的“女中诸葛之才”,实则是背诗都背不对,当众念艳诗;
甄嬛所谓的“绝世容光”,实则她的审美却是颇高的发际线,方脸,紫色眼影,大红唇,看起来像是刚吃了人又被人毒打一顿的老妖婆——但原世界线,她在甘露寺回宫以后一直这副打扮,怕是真的自以为好看!
甄嬛所谓的“有心机有谋略”,实则是原世界线在宫里搞巫蛊吓丽嫔,在甘露寺私通…只不过是在拿自己的族谱跳迪斯科!
也就是说,甄嬛这一世仍然自信自恋,自以为自己能应对一切,但,她的根子就是空的,而且和原世界线没人认出来不同,这一次,大家都看出来了她的本质。一个封号都明说是替身的答应,一个文盲答应(虽然甄嬛实际上不是文盲,但读书不多是事实),却整天不乐意按照皇后安排,学纯元福晋说话做事,只想着“做自己”?那骑墙看风景的端妃等人也很乐意看甄嬛如何在“做自己”的过程中不断吃瘪。
甄嬛虽然自信、自恋如同原世界线一样,但Npd的本性决定了她必须时刻依靠别人,Npd没有血包来确认自身价值是会走向自我质疑和自我毁灭的。
于是,甄嬛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找沈眉庄。虽然她不能把“打胎”这件事直接告诉沈眉庄(她认为自己说出来会招来沈眉庄的鄙视),但她认为可以让沈眉庄做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吸引注意力也好,外围布局也罢,沈眉庄活跃起来,皇后和华妃才不会格外注意她。
——至于“万一沈眉庄真的得宠了怎么办”?这个问题甄嬛还真不怕,原世界线假孕事件,沈眉庄正跪在地上总结措辞,沈眉庄虽然确实脑子不太灵光,但她多想几秒钟总是可以想出来点什么的,当时胤禛一脸期待地看着沈眉庄!然后甄嬛跳出来:“眉姐姐虽然做错了,但皇上您看在她和您的情面上,放过她吧!”
这句话看起来是给沈眉庄求情,事后,沈眉庄这个笨蛋还感激得不得了,实际上,她说出这句话以后,胤禛的表情立刻就黑了,大家看剧就能看见。因为甄嬛讲出这种话,说明沈眉庄连最亲近的朋友的管不住,胤禛怎么可能信任沈眉庄呢?
在这一世,沈眉庄又没变聪明,甄嬛有自信,把沈眉庄捧上去当出头鸟给皇后华妃当沙包打,到时候沈眉庄废了,她就能出来了!——这和她的装病计划异曲同工,都是“韬光养晦,让别人背锅”。
甄嬛的心理分析暂时到这里,且说这甄嬛下定决心要让沈眉庄当出头鸟,那自然不能不行动。
甄嬛很快就来到了咸福宫沈眉庄住的偏殿,找到了沈眉庄。这次,她倒是没让浣碧流朱把沈眉庄叫到碎玉轩来,虽然她喜欢摆架子,但想到崔槿汐那双眼睛,她还是决定自己一个人来找沈眉庄,这才万无一失。
咸福宫偏殿内,炭火烧得正暖,驱散了初冬的寒意。沈眉庄见甄嬛突然来访,又惊又喜,连忙屏退了左右,亲自执壶为她斟茶。
“嬛儿,你身子可大好了?皇后娘娘前些日子还命你静养,我总想去看看你,又怕扰了你。”沈眉庄拉着甄嬛的手,眼中满是真挚的关切。即便经历了选秀时的尴尬和请安时的训诫,她待甄嬛的心似乎并未改变太多。
甄嬛感受着沈眉庄手心的温暖,心中那点因为亲自来访而产生的微妙不快(她仍觉得该是沈眉庄去拜见她)稍减,脸上迅速浮现出那种惯有的、带着几分脆弱和依赖的神情。
“眉姐姐…”她唤了一声,眼圈恰到好处地微红,声音也低柔下来,“我…我怕是快熬不下去了。”
沈眉庄顿时紧张起来:“怎么了?可是皇后娘娘又为难你?还是碎玉轩那边…”
“都不是,”甄嬛轻轻摇头,垂下眼帘,长睫颤动,“是我自己……觉得在这深宫里,无依无靠,前路茫茫。”她抬起眼,目光盈盈地看向沈眉庄,“姐姐你看,我们一同入宫,你已是贵人,端庄得体,人人称许。而我呢?顶着这样一个尴尬的封号,被拘在碎玉轩方寸之地,学着一个陌生人的一言一行…还要时时被人嘲笑目不识丁。”
她将自己的处境说得凄楚无比,全然忽略了这一切的根源在于她自身的选择和作为。
沈眉庄听得心酸,握紧了她的手:“嬛儿,你别这么说。皇上…皇上既然赐了你这个封号,心中定然是有你的。至于学问,咱们慢慢学便是,皇后娘娘让你学规矩,也是为了你好。”沈眉庄是个实诚人,她听了甄嬛的事迹以后,觉得皇后让甄嬛学文化的确是好事。
“为了我好?”甄嬛苦笑一声,那笑容里满是苦涩与不甘,“姐姐,你太天真了。这后宫之中,哪有什么真心为你好?不过是利用和算计罢了。”她话锋一转,紧紧反握住沈眉庄的手,语气变得急切而“推心置腹”:
“姐姐,如今在这后宫里,我能信任的,只有你了。我们姐妹二人,若不互相扶持,难道真要任人鱼肉吗?你看那华妃,嚣张跋扈;皇后…看似宽和,实则心思难测。我们这些新人,若不早些打算,只怕将来连立足之地都没有。”
甄嬛一番道德绑架,实际上自己心里已经很不爽了,她认为自己已经尽善尽美,沈眉庄居然觉得皇后让她学习是为了她好?她暗暗下定决心,之后回踩沈眉庄的时候,一定要踩狠一些。
沈眉庄被她的话语感染,神色也凝重起来:“那…嬛儿,你觉得我们该如何是好?”
甄嬛见沈眉庄入彀,心中冷笑,面上却越发恳切:“姐姐,你性情端方,家世清白,容貌才情皆是上选,本该是这后宫最耀眼的存在。如今却因为我…也被连累着不敢冒头。”她先给沈眉庄戴了顶高帽,随即压低声音:
“妹妹想着,姐姐不该再如此沉寂下去了。皇上是明君,定然喜欢姐姐这般真正端庄贤淑的女子。姐姐不妨…多在皇上面前走动,展现才华,若能得皇上青眼,我们姐妹也有了倚仗。届时,皇后和华妃的目光自然会聚焦在姐姐身上,妹妹我也能…稍稍喘口气,安心‘养病’。”
她将自己的算计包装成对沈眉庄前途的“着想”和姐妹间的“互助”。潜台词很清楚:沈眉庄去冲锋陷阵,吸引火力,她甄嬛则躲在后面,伺机而动。她倒是不怕沈眉庄听出来什么,沈眉庄的智商,她作为好友,有时候都感到着急。
沈眉庄闻言,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和惶恐:“这…嬛儿,皇上岂是那么容易接近的?何况皇后娘娘和华妃娘娘那边…”
“姐姐!”甄嬛打断她,语气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和逼迫,“难道我们就坐以待毙吗?你难道想一辈子屈居人下,看人脸色?我们进宫,不就是为了博得圣心,光耀门楣吗?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姐姐难道要因为胆怯而放弃?”
她盯着沈眉庄的眼睛,继续蛊惑:“姐姐放心,妹妹虽然不才,也会在背后为姐姐出谋划策。我们里应外合,定能成事。难道姐姐信不过我?”
沈眉庄看着甄嬛那“殷切”而“真诚”的眼神,想到入宫以来遭遇的种种冷眼和甄嬛此刻“凄惨”的处境,心中的天平逐渐倾斜。她缺乏主见,又极重情谊,尤其是对甄嬛毫无抵抗力,被甄嬛一番连哄带吓,终于点了点头。
“嬛儿,我…我明白了。为了我们姐妹,我…我愿意试试。”
甄嬛心中大石落地,脸上绽开一个“感激涕零”的笑容,紧紧抱住沈眉庄:“好姐姐!我就知道,这宫里只有你是真心待我的!”
然而,在她低垂的眼眸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沈眉庄这枚棋子,终于被她成功地推到了棋盘的前沿。至于这枚棋子最终会冲锋陷阵,还是被对手吞噬,对她而言,似乎并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棋盘活了,她这个自以为是的“棋手”,又能躲在后面,继续她的谋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