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父子,不似父子。
胤禔双目血红,痛的要洇出血来,原本英俊的脸庞此时好像个青面獠牙的厉鬼般可怖,整张脸狰狞的要撕裂开来,晦暗与痛苦在这张脸上交替闪现。
表情几度变幻,最终化为无力与平静。
怒气上涌,愤怒当头,到了最后,只是深深的无力。
他看清了一切,总比永远被蒙在鼓里强,胤禔苦笑一声。
胤祚只是在一旁静静的陪着,没有言语,不出声打断,只是陪伴。
他看着胤禔痛苦挣扎,看着他生生的撕开胸口剖出一颗血淋淋的心脏来,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已经破烂的不成样子。
千疮百孔的心脏,上面还沾着灰尘。
这是被康熙抛到地上,沾染上的脏污,这么重重的一摔将那颗心弄上污渍,泡在污水里,那些肮脏的东西,将这颗破烂的心包围,从那些破碎的孔隙里钻进去,让这颗颤颤发抖的心更为痛苦。
他在发颤,他在挣扎,他在嘶吼,可他挣不脱逃不掉,他甚至无法再闭上眼睛,他做不到,他做不到像从前那样,再当一个眼盲心瞎哄骗自己的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只能活生生的受着!
没有办法,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被豢养在笼子里的野兽,好像失去了凶性,任由主人操控着,挥上几鞭子,喂上几块肉,一吹哨子,就听随指令,摇首摆尾。
这个乖顺极了的动物,期盼的看着主人,只觉得主人是这世界上对他最好的存在了。
可现在,笼上的重重纱帐被掀开,他看清了外面的世界。
血淋淋的现实,摆在他的面前。
身上的伤痕一览无余,那些腐烂发臭的食物,让他的胃隐隐作痛,几欲作呕。
就算是饿死,那些东西,他以前觉得无比香甜和渴望的东西……他也不想再咽下去。
笼中困兽,终于被唤醒,他尚且懵懂,曾经被驯化过的痕迹还残留在他的身上,只能睁着一双眼睛无助的打量着,可猛兽终究是猛兽,野性渐渐复苏,他不愿再待在这笼子里,他横冲直撞,就算是头破血流,也想从这里闯出去。
胤禔不是个软弱的人,就算一时冲破了心防,他也能再站起来,他还要撑着这个家,他还有弟弟,还有福晋,还有额娘,还有两个女儿……
他不是一无所有,不是身后空无一人。
胤禔咬着牙,泪水止不住的流,好像要将那些泪一并流干似的。
对呀,是呀,将那些东西都流干,他的懦弱,他的自欺欺人,他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还有很多很多,混着血一起,一起流干!
胤禔终于开口了,他哑着嗓子,脸部肌肉僵硬的好像无法再动一下。
“六弟,大哥是不是很可笑?明明这么简单的事情,却都看不透。”
明明从小到大,汗阿玛只有看到太子的,他们两个都在的时候,哪一次不是偏向太子?
多么明显的答案啊……
他还会去不甘,还会去想,汗阿玛也能站在他这边,心里会更偏向他。
明明答案就摆在那里的。
两人都在的场合,他从来只能为绿叶,绿叶红花,他从来都只是陪衬,陪衬……怎能为主角?怎能喧宾夺主……
主人可以允许绿叶茂盛,这样会将那花衬得更红,更能簇拥着他,让他显得别具一格,与众不同,可当这绿叶真正会遮挡花朵的时候,只会被无情的修剪,因为绿叶就是绿叶,锦上添花的东西,不能夺了红花的风头,更不能去替代红花。
太子……他是怨太子,愿不公,可是……
若是汗阿玛没有给过他一丝一毫的希望,没有刻意引导过他,他永远看不见希望,那个念头还会萌芽吗?
他引导着他成长,规定了他的方向,只等着他成为早就被人框定好的样子,去做一件趁手的工具,让人踏上去,踩着他往上走。
就是他这块石头太臭太硬了,格外的脚滑,但是,想让儿子成长的阿玛只能狠狠心,让他去走,毕竟他知道,这颗石头再滑这孩子也不会滑下去的,因为他的身后就是伸着双臂会接住他的阿玛。
只要走过这块石头,走过这块他为他搬来的石头,当阿玛的会无比的欢喜无比的骄傲。
“一点也不!”
胤祚说的坚定,两只眼睛像是冒着火,整个人都烧了起来,“一点也不,大哥决不能如此说自己,当局者迷,多少人一辈子都破不了这迷障,大哥却能勘破,已是许多人无法达到的境界。”
“何况,简单吗?我觉得一点都不简单,这种事情,再聪明的智者都会迷惑其中,自我欺骗者有之,狂妄自大者有之,种种百态,又有何妨?只要能看清,只要能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胤祚目光灼灼,像是要将胤禔从那阴影里强拉出来,“大哥,你这才弱冠之年,说的好像七老八十,再不济也是知天命了呢。”
就是汗阿玛办的不地道,这么让人为难!
可恶啊,汗阿玛,看大哥整日里掏心掏肺的,你这是又伤了一个儿子的心。
怪不得他叫三伯呢。
胤禔默然不语,半响,他自嘲一声。
“在这宫里能活得清醒才是最不容易,哥哥还成日的想着如何教你,现在看来,大哥活的不如你。”
胤祚踮着脚尖儿快步挨近了胤禔,用力的抱紧他。
“大哥,没有大哥,哪有弟弟今日呢?”
他的哥哥们,大哥和太子哥哥,活的最是不容易呀。
他的这两个哥哥,总是怨自己看不透,可是,处在他们那个境地,他也不能说自己能看透。
局中人,业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