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这些都被踩坏了,不能吃了。”春喜快步上前,想拦住她的手,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忍,“扔了吧,仔细扎着您的手。”
老妇却缩回手,布满皱纹的脸上堆起局促的笑:“姑娘不懂,这花生看着坏了,剥开壳里头说不定还有好仁呢。庄稼人在地里刨三个月,才收这么点东西,哪能说扔就扔?”
她边说边又捡起一颗,指甲缝里还嵌着泥土,“原是被征来用的,没想到竟然倒了满地,哎,带回家洗洗,说不定还能炒出小半碟。”
沈知念看着她背篓里零零散散的花生,她抬手按住想再劝说的春喜,轻声道:“春喜,去取些碎银来。”
春喜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从荷包里摸出一小块银子。
“老人家,”沈知念蹲下身,将银子递过去,“这些花生我全买了。您不用再捡了,天晚了早些回家吧。”
老妇看着银子,手猛地缩了回去,头摇得像拨浪鼓:“姑娘使不得!这点东西哪值这么多钱?我……”
“您就拿着吧。”沈知念把银子塞进她手里,指尖触到她掌心的厚茧,硬得像块老树皮,“不是买花生,是请您帮个忙,这些花生看着碍眼,劳烦您带回去处理了,也省得旁人再踩着。”
老妇这才讷讷接了银子,攥在手心反复摩挲,眼眶有些发红:“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她背起背篓,又深深鞠了一躬,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春喜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道:“夫人您就是心善,这些花生本就不值什么……”
“值不值,看在谁眼里罢了。”沈知念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走吧,去看看那些冬衣料子。”
“我去那边看看皮革摊子,给我的鞭子换个新鞭梢。”付如鸢说着,眼尖地瞥见不远处挂着的几张上好的鹿皮,脚步轻快地往前赶了几步,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叮嘱,“你们慢慢逛,我挑完就来找你们!”
沈知念笑着应了声,转身走到旁边的布摊前。
架子上挂满了新弹的棉絮,白花花的像堆着云团,摸上去软乎乎的,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
“夫人您瞧,”春喜伸手捻起一缕棉絮,凑近了细看,“今年的棉花绒子又长又匀,瞧着就格外蓬松,做冬衣定是暖和得很。咱们要不要多扯几匹?给将军和您做两身棉袍,余下的还能给下人们添件夹袄。”
沈知念正点头应着,忽觉背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沈姐姐。”许阿狸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放软的温和,手里捧着个绣着艾草纹样的香囊。
“方才在高柱那边,我心里紧张只顾着往上爬,没留意脚下踢翻了花生,实在对不住。”
她微微垂着眼,长睫掩住眼底的情绪,倒真有几分歉意的模样。
沈知念没接话,只淡淡瞥了她一眼。
许阿狸却像没瞧见她的冷淡,径直将香囊往前递了递:“方才逛到那边的药农摊子,见他背着满篓草药,手上都是茧子,就买了些香囊。”
她指尖捻着香囊的流苏,笑得格外恳切,“我特意跟他说要送给将军夫人,老人家高兴得紧,翻了半天找出这个最好的,说是里头掺了驱寒的药材呢,等到入冬的时候,正好放在身上驱寒。”
她顿了顿,目光往不远处的药农那边扫了扫,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你若是不收,恐怕要伤了老人家的心。”
沈知念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药农约莫五十多岁,穿着打补丁的粗布短褂,正踮着脚往这边望,眼里满是殷切的期待,手里还攥着几串没卖完的香囊。
看那样子,确实是朴实的农户。
“你若是想帮药农才来送我香囊,我自己便可以去做,你若是觉得心有歉意想找由头,大可不必。”沈知念的声音平静无波,眉峰微蹙间,脸上的排斥意味愈发明显。
“沈姐姐这是何苦?”许阿狸连忙上前半步,伸手拦住她的去路,手里的香囊几乎要凑到她鼻尖,艾草混着脂粉的气味扑面而来,“这东西我留着也无用,你若是真不想要,我便只能送给旁人了。”
“你这是干什么?谁是你姐姐?!”春喜粗着眉头快步上前,伸手挡在沈知念身前,怒目圆睁。
“方才又是踢翻花生险些砸到我家姑娘,又是打碎夜明珠惹出祸事,你这坏心眼子一桩桩使不完了?谁知道你这香囊里有没有藏什么龌龊东西!”
许阿狸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又扬起嘴角,只是那笑意没达眼底:“沈姐姐,你的丫鬟还真是擅长以恶意揣度别人。我不过是一片好意,怎么到了她嘴里,就成了藏奸耍滑?”
“你……”春喜气得脸颊发红,正要再辩,却被沈知念拉住。
“春喜。”沈知念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她看向许阿狸,目光冷得像淬了冰,“我的丫鬟心直口快,说的却是实话。许姑娘若真心想帮药农,不如多买些他的草药,若真心想道歉,不如日后行事端正些。至于这香囊……”
她瞥了眼握在许阿狸手里的香囊,语气里的疏离毫不掩饰:“你留着赠给旁人吧,我这里,消受不起。”
许阿狸被拒后,脸上的虚伪笑意却丝毫未减。
她捏了捏手中的香囊,忽然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浓郁的酸意:“沈姐姐,哦不,该叫将军夫人、明慧县主才是。你何必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用力攥紧香囊,指甲几乎要嵌进布面里,声音压得更低:“宋鹤鸣如今对你旧情复燃,你和离后又能嫁给裴将军,说到底,你该感谢我才是,否则,你如今都还是侯府的下堂妇。”
沈知念的目光落在她扭曲的脸上,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
感谢她?
“许姑娘知道你我之间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她忽然柔声开口,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许阿狸脸色一沉,咬牙道:“无非是你有门第有背景,有父母亲留下的荣光,而我只是任人践踏的平民戏子!”
沈知念短促地轻笑一声,缓缓摇头:“不。你与我最大的不同,是你总把旁人当傻子。”
她直视着许阿狸骤然绷紧的脸,一字一句道,“你此刻站在这里说这些话,无非是想激怒我,让我当众对你发难——”
“这样一来,你便能借着平民身份哭诉我仗势欺人,顺带让我违背了皇上方才的旨意,是不是?”
心思被戳穿,许阿狸的脸色“唰”地变得惨白,攥着香囊的手也更紧。
许阿狸见沈知念不为所动,又强笑道:“明慧县主这话说的,倒像是在编排戏文一般。我不过是见你方才体恤那捡花生的老妇,想着你定是心善之人,才特意买了这香囊送来,既然你不喜欢,那我送给旁人便是。”
她说着,左右翻看了几下手中的香囊,像是在确认什么,随即揣到身后,转身快步走向药农。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个驻足观望的人听见:“老人家,这些香囊您都包起来吧。”
她从袖中摸出一锭碎银放在摊位上,又抬手指了指不远处几个穿着绫罗绸缎的贵妇人:“您把这些送去,就说是将军夫人瞧着您辛苦,特意让我买下转赠的,她心里过意不去呢。”
药农握着秤杆的手顿了顿,眼里原本的期待淡了几分,只剩下满脸的局促。
他看看那锭银子,又看看沈知念的方向,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讷讷应了声“好”,低头开始笨拙地用草绳捆扎那些香囊。
沈知念站在原地,眉峰微微蹙起。
许阿狸这举动实在反常,她既已拒绝,对方却偏要把她架在“体恤百姓”的高处,难保这香囊里没藏着什么玄机。
她不再犹豫,抬脚便往药农的摊位走去。
春喜见状,连忙跟上,低声道:“夫人,这许阿狸怕是没安好心,咱们别沾这麻烦。”
沈知念未答,走到摊位前时,恰好药农正拎着捆好的香囊要往贵妇人那边去。
她轻声开口:“老人家,等一下。”
药农脚步一顿,回头看她,眼里满是疑惑。
“这些香囊我全要了。”沈知念示意春喜再取些银子,“不必送旁人,您收摊后直接回家便是。天晚了,路上当心。”
药农愣了愣,看着沈知念递来的银子,又看看不远处脸色微变的许阿狸,忽然明白了什么,感激地作揖道。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许阿狸站在旁边,看着沈知念将那些香囊接过,指尖狠狠掐进掌心。
......
不远处的异域香料摊贩前,挂着的各色香囊在风里轻轻摇晃,遮住了摊后两人的身影。
一个穿着藏青短打的男人左右扫视,见周遭人都忙着挑选香料,便趁着摊主低头称货的间隙,悄悄凑了过去。
他假装翻看着摊上的香木,指尖却飞快地从袖中摸出一封卷得紧实的密信,趁着摊主转身取油纸的功夫,迅速往那人面前的香料堆里一塞,又用块沉香木压住了边角。
摊主称完香料抬头,两人目光飞快地对上,只一瞬便移开,像只是寻常的买卖客与摊主。
藏青短打的男人没再停留,转身就走,脚步看似随意,眼睛却不住地瞟向四周,耳尖微微发红,显然做贼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