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天字号房,屋内熏香袅袅,一个穿着蓝褂子的小男孩晃着脚丫子坐在木椅旁,神色紧张地盯着面前的茶壶。
许栀推门而入时,孟煜已经转身趴在窗边看街上的杂耍艺人了。
听到声响后他迅速转过身,一张小脸闪过一瞬扭曲,但很快又绽放出灿烂笑容。
许栀不可思议地眨眨眼,方才那一瞬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娘亲!”孟煜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下来,朝她飞奔而来时,那身蓝褂子像蝴蝶展翅般飘荡起来。
许栀脚步一顿,自从那日在长公主府决裂,她已经三个月没见过这孩子了。
这个年纪的小孩抽条得很快,他似乎长高了些,圆润的脸蛋瘦出尖下巴,唯有那双与她相似的桃花眼依旧明亮。
“孟小公子找我有事?”她刻意拉开距离,却在看到孟煜朝她奔来时张开的手心时瞳孔微缩。
她一下愣住,没来得及躲开他。
孟煜故意瘪着嘴蹭过来,轻轻拽住她的衣袖:“母亲、娘亲,不要这么叫煜儿好嘛?煜儿知道错了。”
说完,他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乖乖垂着脑袋:“那日我不该说那些混账话,娘打我骂我都行,别真的不要煜儿……”
许栀心头一颤。这孩子何时学会了下跪?在侯府时,她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
“起来。”她弯腰去扶,却被孟煜趁机扑进怀里。孩童身上熟悉的香气让她一阵恍惚。
许栀心中虽有诧异,但还是很难推开他,只稍微后扯一点,又伸手握住他的掌心,眉头一下子皱起来。
掌心赫然是挨打后留下的红痕。
“娘亲,我好想你……”孟煜把脸埋在她衣襟前,声音闷闷的,“你走后,爹和安怡娘……姑姑,天天让我背书,背不出就打手心。”
许栀指尖微颤,没想到孟宴卿居然能下得去手。
这可是他亲儿子,难道是因为她的缘故吗?因为是她的儿子,所以孟宴卿便将无处宣泄的怒意对他发泄了?
孟煜抬起一张泪汪汪的小脸,叫她一下子想起那年他发烧到糊涂,眯着眼睛喊着娘亲流着泪的样子,她忍不住用袖子替他擦泪。
“先起来用膳吧。”她强作镇定地拉开距离,没再多说什么。
一开始她并不想见孟煜的,担心又是孟宴卿的陷阱。
可这小娃子看亲手写的信送了三天没有回应后,便每日都来古物司寻她。
他可是武安侯府的小少爷,古物司往来的人那么多,免不了有人说闲话。
许栀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能够走到他面前,问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结果这小子一言不发递给她那封他送了好多天的信,许栀很无奈,她只能来赴约,免得这小子又堵在古物司,在一种大人中鹤立鸡群,引来一堆流言蜚语。
面前的孟煜见许栀落座,一下子破涕为笑,蹦蹦跳跳地跑到桌边。许栀没看见他低头时眼中闪过的狡黠。
“娘亲喝茶!”孟煜殷勤地捧来茶盏,“母亲你不是最爱喝雪山茉莉了吗?这是几日前爹爹刚收的江南送来的好茶!”
许栀手一顿,没有接过茶盏,瞬间警觉起来:“你父亲知道你来见我?”
孟煜眼神闪烁:“爹爹他……不知道,是我偷偷跑出来的……”
他垂下头,声音越来越小,这副模样看得许栀心中生疑:“安怡姑姑说娘亲不要我,她也不想要我了……”
茶香氤氲,许栀接过茶盏,望着杯中浮沉舒展的茶叶,一时有些犹豫。
孟煜悄悄打量着她的神情,紧张地抿了抿唇,眼珠一转,忽然哎呦一声捂住了肚子。
“怎么了?”许栀急忙放下茶盏,下意识上前。
“肚、肚子疼,”孟煜那张白净的小脸皱成了一团,“可能是早上吃了安怡姑姑的冰镇西瓜……”
许栀连忙扶他到一旁的美人榻上,她伸出手按在他肚脐周围,十分熟练地摸查着,还不忘询问:“这里疼吗?还是这里?”
“娘亲你……喂我喝口热茶就不疼了……”孟煜可怜巴巴地指着案几上的茶盏。
许栀不疑有他,很快端起自己的那盏茶送到了孟煜的嘴边。
孟煜很快就着她的手啜饮了两口,突然狡黠一笑,摇着许栀的手:“娘亲也喝!我们一人一半!”
看着孟煜一脸期待又亲昵的眼神,许栀轻叹出声,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
“现在可以告诉娘亲,到底为什么约我出来了吧?”
孟煜眼神飘忽:“就、就是想娘亲了,而且、而且安怡姑姑又说不要我了……”
他忽然指向窗外:“娘亲看!那杂耍班子好厉害啊!”
许栀转头望去,果然瞧见一队杂耍艺人正在对面的酒楼前表演着喷火。心中忽然冒出强烈的不安感,她迅速回头,却发现孟煜已经退到门边,拳头攥紧了,小脸满是愧疚。
“煜儿?”
这是今晚,许栀第一次叫他。
“对不起……”孟煜声音发抖,“爹爹说、说这样你就能回来了。”
许栀刚想往前走,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手中青瓷茶盏一下滑落,噼里啪啦摔得粉碎。
她只得一手扶住桌沿,却见眼前景物开始扭曲旋转,身子隐隐发热。
“迷、药?”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亲儿子,“你……给我下药?”
孟煜忽然啜泣起来,捏紧自己的衣摆,泪珠越来越大,哽咽开口:“母亲你别生气,爹爹说只要你睡一觉、睡一觉,醒来我们、我们就能一家团圆了!”
他朝着跌坐在地上的许栀走去,一下子跪在她身旁又伸手拽住许栀,小脸满是眼泪:“娘亲、娘亲你不能不要我的,爹爹说你会回来的……”
他想起上回与许栀在街边偶然撞见的情景,那时的他还倔强地扬着小脸,不相信她会这样放弃自己。
可一个多月过去了,许栀好像真的不要他了。
孟煜哭着哭着,记忆翻涌,想起过去这段时间里,愈发严厉的亲爹和继母。想起那日雨天,他一个人跪在书房冰凉的石砖上,小手紧紧攥着衣角。
才六岁的孩童身形单薄,一袭宝蓝色锦袍都显得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