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余幼嘉沉默一息,应允道:
“往后养个孩子不易,你和李四娘的活计,往后每一件给你们加五文钱。”
“这孩子若不白吃白喝,能给你们搭把手,养他长大应该没有问题。”
王五大喜,连忙轻轻推了一把脏兮兮的小孩子:
“乖孩子,给小恩公磕头!”
那小孩子也不含糊,一下就跪倒在了地上,细声细气喊道:
“多谢恩公!”
余幼嘉被这声脆声惊动,低下头细细打量这个脏兮兮的孩子几息,方道:
“是个女孩子?”
那孩子点头,王五也是一愣,好半晌才挠头道:
“也行,也一样养,只是她原来不哑啊...?”
“原先那么多人时,她也不说话,好多人都以为她是个哑儿.....”
余幼嘉也终于想起上次带着五郎路过饼铺时的场景,那几个帮忙装饼切饼送饼孩子里,分明有她,便接话道:
“这世道,不这样打扮,只怕多生事端。”
“不管是谁教你的法子,往后外人前,你这样打扮,少说话。”
最后这句话,自然是对着那小孩说的,小孩似懂非懂的点头,又磕了个头。
余幼嘉没有再理会,只又问起王五来时的细则:
“卖炊饼的汉子可是卖五文钱炊饼的那户人家?
“他去拦人,难道就没有人给他搭把手?”
“那汉子死了,那他们往后吃什么?从哪里买这么便宜的炊饼?”
“那蒋掌柜又缘何大街上拉扯闺女?”
这几个问题劈头盖脸砸在脸上,王五犹豫好久,方才挑拣着回答道:
“确实是卖五文钱炊饼的那户人家没错,至于其他......”
“小恩公,我也不知道许多,我本就去得晚,只是听路旁人这样说,便也就这样记......”
那户卖炊饼的人家心善呐!
来崇安后,喝的第一口热水是小恩公给的,吃的第一口饼,就是那卖五文钱炊饼的汉子家的!
若是他在,怎么能不拦一把呢?
可他路过的时候,那汉子分明已经被蒋掌柜打死了!
什么叫做好人不长命,大抵也就如此......
“说是什么......做妾?”
余幼嘉与王五的沉默中,一道细细的声音突然出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见两人看向她,小女孩一时间也有些羞赧,低头小声道:
“我和几个哥哥平常会同阿爹去那边买馅料,所以我认得。”
“那打死我爹的坏人,一开始有喊几声,说他是爹,要送春花姐姐去做妾,春花姐姐就得去做妾.....”
“虽不知道做妾是什么,但春花姐姐不愿意,那就肯定不是好事,他们在街上争吵,阿爹正巧去买馅料,才过去帮忙......”
余幼嘉一愣,扭头看向矮冬瓜大小的小女孩。
小女孩皱着脸努力回想,伸出手去,比划出一个比自己高一个多头模样的另一个身形:
“春花姐姐很漂亮的,只是比恩公矮一些,鼻尖和唇边各有一颗痣......”
“只是阿爹倒地后,春花姐姐哭的厉害,没有再跑,被坏人抓走了。”
余幼嘉啧了一声,心中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戾气更盛了些:
“可有说给谁做妾?”
“他们又是从哪里跑的?”
这回,谁都没有回话。
小孩子也是连连摇头,以示自己不知。
事已至此,什么都不知,也只能希望蒋掌柜杀人后携女奔逃,能没空将闺女送去做妾.....
至于悔悟?
这样的人,如何会悔悟呢?
余幼嘉理了理神智,长出一口气,旋即将话题引到了今日的正题之上:
“王五,城中棺材铺空空,但我家中又有长辈逝世,你愿意用我家中的木料,为咱们打一副棺材吗?”
不问能不能做,只问愿不愿。
虽只是一个小细节,可却也能瞧出余幼嘉独断的脾性。
王五闻言,大惊失色:
“可,可我从未做过棺材......”
木活和棺材虽然都是木工活计,但一个从未接触过棺材的木匠,当真能打出棺材吗?
况且......
王五斟酌道:
“小恩公有所不知,棺材的椁身通常是取一大截树干,抛皮掏空,掏出容身之位,讲究的是一气而就。”
“您家中的木材是我送来的,我再清楚不过,最粗也不过只有大腿粗,要是做棺材,只能锯成大小合适的木块,铆接拼合......”
时人最怕缝隙漏痕,更别提是棺材这种需要封死的物什。
他本就没有做过棺材,这回又只能用杂木拼接,但凡有一丝纰漏......
余幼嘉几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
“你或许没有听清楚,我再说一遍罢——
如今,棺材铺中空空,城外木料价格飞涨,若是你不做,我家中长辈等棺材,只怕要等到猴年马月,尸身更无法遮掩。”
是的。
虽与二娘等人信誓旦旦,看着稳如泰山。
但余幼嘉清楚——
等,等,等。
等到什么时候去呢?
若是明年开春境况仍不好呢?
若是周边县城也没有棺材呢?
就如余家人纠结选什么棺材,致使两副棺材都稍纵即逝一样。
有些事,看似还有抉择,但从一开始,每个人都没有抉择。
王五怔愣半晌,许是听懂,许是又没有,但最终还是点了头:
“那我就厚脸皮接下此事,若是做的不好......也请小恩公莫要怪罪。”
余幼嘉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等人的时间里画的棺材图纸:
“不会,你只管按照我给你画的做,做的好不好,我们都认,我也一定会给你个好价位。”
余幼嘉说这话,放在已经做了一段生意的王五耳朵里,自然知道分量。
他心中也算是稍稍安定了些,余幼嘉同他一起挑选了些尽可能粗壮的木材搬到车上,又用破布遮掩好,这才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习惯备下的钱袋。
钱袋里照旧是一个小银角,还有百来枚铜板。
只是这回,却不是给王五的定钱,余幼嘉一伸手,那小钱袋子就落到了呆头呆脑的小女孩手中。
小女孩捧着钱袋子,脸上的错愕,纵使是隔着一层黑灰,也遮掩不住。
余幼嘉拍了拍她的脑袋,道:
“这个钱袋算作给你的‘见面礼’,随你要帮衬新家,还是回去炊饼铺找你阿娘,用这份银钱将你爹埋葬......你心里有数就好。”
“你阿爹没了,王五与李四娘子都是极能干的善人,既肯收养你,往后他们就是你的新爹娘。”
“不说如何如何报答,你今后绝不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觉得一切对你好的事都是理所应当,明白吗?”
小女孩呆愣在原地,好半晌,才愣愣的点了一下头。
余幼嘉对着在旁笑呵呵的王五轻点一下头,就准备进屋。
哪里想到,那小女孩突然捧着钱袋子就又跪了下来,砰砰又磕了几个响头。
余幼嘉回头,便听她噙着泪,一字一顿认真说道:
“恩公,你待人真好。”
“等我长大,我,我...我也给你做妾!”
这样童言无忌的言论,是个人听到都不会当真。
余幼嘉微不可查的笑了一声,随意道:
“行,那等你长大,你来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