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航！快看九点钟方向！”副驾驶突然失声惊呼，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高志航循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瞳孔骤然紧缩成针尖——在八幡制铁所外围那片低矮破旧的工人聚居区边缘，几个伪装成民房的暗堡赫然出现，炮口正缓缓抬起对准天空。更令人齿冷的是，炮位四周，成百上千个穿着褴褛工装、面黄肌瘦的平民被日军用明晃晃的刺刀驱赶着，像牲口一样围成圈，构筑成一道活生生的“人墙”。刺刀的寒光在盛夏的烈日下闪烁，映出平民们麻木而恐惧的脸庞。
“这群畜生！又拿老百姓当挡箭牌！”投弹手狠狠攥紧拳头，指节捏得发白，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泰山一号呼叫‘惊雷’！”高志航强压着胸腔里翻涌的怒火，对着无线电沉声报告，“发现日军高炮阵地利用平民做掩护，坐标在八幡制铁所西侧工人区边缘！请求指示！”
无线电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电流的嘶嘶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爆炸声在回荡。高志航仿佛能透过电波，看到塔台里陆川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正凝结着冰一般的决断。
“‘泰山’听着！”陆川的声音终于从电波中传来，带着金属般的冷硬，“目标优先级不变，必须摧毁铁路编组站和油库！尽量规避平民聚集区！但如果高炮阵地持续开火威胁编队……授权自由反击！重复一遍，任何威胁编队安全的目标，无论披着什么身份，都予以消灭！所有责任，我一力承担！”
命令如重锤砸在心头。高志航死死攥住操纵杆，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缝里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像是塞着烧红的烙铁，眼中交织着军人职责的冰冷与伤及无辜的痛苦，最终凝结成一簇决绝的火焰：“明白！目标锁定铁路编组站！准备俯冲！机枪手压制可疑炮位，投弹手做好准备！”
“泰山一号”猛地压下机头，像一柄脱鞘的利剑脱离编队，带着呼啸的风声朝下方浓烟滚滚的铁路枢纽俯冲而去。机腹下挂载的凝固汽油弹在阳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仿佛死神的眼眸。
机背炮塔与机鼻机枪同时怒吼起来，12.7毫米口径的子弹如同倾盆暴雨，朝着那片用“人墙”掩护的炮位泼洒而去。子弹打在沙袋上迸出沉闷的闷响，钻入地面激起漫天尘土，在人群中撕开一道道血腥的口子。
地面上，日军高炮手躲在平民身后疯狂射击，炮弹拖着尖利的啸声冲上天空。平民们惊恐的哭嚎、日军的呵斥与炮弹的爆炸声混杂在一起，在九州的上空奏响一曲地狱的交响乐。
“投弹！”高志航的吼声几乎要冲破喉咙。
四枚250公斤级的凝固汽油弹挣脱弹舱的束缚，带着死亡的呼啸，精准地砸向纵横交错的铁轨、堆满物资的站台和巨大的圆柱形油罐。
呼——！！！
橘红色的火球骤然冲天而起，粘稠的燃烧剂如同从地狱涌出的岩浆，瞬间吞噬了整个目标区域。铁轨在高温中扭曲融化，车厢燃起冲天大火，油罐接连发生剧烈爆炸，形成一片翻滚的火海，浓烟裹挟着火星直冲云霄，在数万米的高空凝结成一朵丑陋的黑云。
“泰山一号”在友机的掩护下，艰难地从低空火网和殉爆产生的冲击波中拉升，机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弹痕和灼烫的焦痕，像是刚从熔炉里爬出来的铁鸟。
长崎湾上空，万米高空中，一架隶属于美军第509混合大队的b-29“超级空中堡垒”正平稳飞行，机身上没有任何特殊标识，看起来就像一次普通的气象侦察任务。这架编号为“斯特雷特飞行者”号的轰炸机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机长查尔斯·斯威尼少校透过舷窗，望着下方九州北部升腾的浓烟与火光，以及那些在防空炮火中挣扎盘旋的盟军轰炸机。远处的天际线上，激烈的空战仍在继续，曳光弹如同无数只垂死挣扎的萤火虫，在蓝天上划出转瞬即逝的弧线。
他拿起加密通话器，声音低沉而清晰：“‘斯特雷特飞行者’呼叫‘帝王’。长崎天气：晴朗，少云，能见度极佳。高空风向正西，风速适中。确认目标上空具备投弹条件，重复，具备投弹条件。”
加密频道里传来简短而冰冷的回应：“‘帝王’收到。航路畅通，待命。”
斯威尼的目光投向机舱下方，那座在阳光下显得异常宁静的港口城市——长崎。浦上川像一条银色的带子蜿蜒穿过市区，三菱长崎造船厂的巨大船坞在视野中清晰可见。他不知道的是，在更高的同温层，另一架同样隶属于509大队的b-29“博克斯卡”号，正沿着由无数战友鲜血铺就的航线，从硫磺岛方向悄然飞来。它的机腹弹舱内，静静地躺着一枚代号“胖子”的钚内爆式原子弹，等待着改写历史的那一刻。而在遥远的提尼安岛，“埃诺拉·盖伊”号也已整装待发，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
从硫磺岛的黑沙到冲绳的血肉战场，那道劈开太平洋的惊雷从未停歇。而最终将涤荡东瀛列岛的毁灭之雨，其第一滴，已在九州血战的碧空之上悄然凝结。那些在瓯江流域磨砺出的锋芒，终将引动那道改写人类历史的终焉之雷。
九州北部，福冈上空。d+63日，1945年7月1日，09:35。
粘稠的黑烟混合着橡胶、燃油与皮肉烧焦的气息，如同垂死巨兽的喘息，从八幡制铁所熊熊燃烧的高炉群与铁路编组站中翻滚而出，遮蔽了小半个福冈的天空。凝固汽油弹引发的“火风暴”在油料仓库区肆虐，橘红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扭曲的钢梁与融化的铁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高志航驾驶的“泰山一号”艰难地从这片炼狱上空拉升，机身剧烈地颤抖着，布满弹孔的蒙皮在高速气流中发出凄厉的尖叫，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透过舷窗，他看到下方那片工人区边缘——日军的高炮阵地仍在断断续续地喷吐着火舌，而那些作为“肉盾”的平民身影，在烟尘与爆炸的闪光中绝望地奔逃、倒下，像被狂风撕扯的落叶。
“畜生……”投弹手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高志航紧抿着嘴唇，没有回应，只是死死握紧操纵杆，将方向舵压向返航的航线。无线电里充斥着各机组返航报告与损失通报的嘶哑声，每一个冰冷的数字背后，都是永远消失在九州血空中的战友。
东京，大本营地下指挥所“凤翔”。d+63日，1945年7月1日，夜。
深入地下数十米的钢筋混凝土堡垒内，空气沉闷得如同凝固的铅块，让人喘不过气来。惨白的荧光灯管发出单调的嗡鸣，照亮了长条会议桌旁一张张或铁青、或惨白、或麻木的脸。墙壁上悬挂的巨大九州地图，此刻已被参谋们用刺目的红叉和蓝色爆炸符号覆盖，像一块布满溃烂伤口的皮肤。
福冈、大牟田、若松……每一个被红叉标记的地名，都代表着帝国工业心脏遭受的一次毁灭性打击。
陆军参谋总长梅津美治郎大将端坐在主位，军帽下露出的鬓角已然霜白，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面前那份印着“绝密”字样的战报。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像是生锈的刀锋在石头上摩擦：“诸君！九州上空的血战中，帝国航空兵健儿凭借‘震电’战机的神威与‘樱花’特攻队的决死冲锋，给予了敌人沉重打击，击落击伤敌机数十架！”
他猛地将一份染血的电文拍在桌上，纸张发出清脆的响声：“但敌寇凭借其绝对的数量优势与疯狂的意志，仍将毁灭之火倾泻在吾国神圣的工业根基之上！八幡制铁所核心高炉群全毁！大牟田煤炭液化厂化为焦土！若松港船坞及储油设施尽焚！九州北部铁路网彻底瘫痪！初步估算……生产能力丧失近七成！人员伤亡……已逾十万！”
会议室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通风管道传来微弱的气流声，在空旷的堡垒里打着旋儿，像是亡魂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