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也是关键!”
陆川的手指重重敲在那个河湾位置,“这里!阿南惟几真正的逃生通道!
我们不仅不堵,还要‘帮’他一把!命令前沿部队,对河湾区域的炮火覆盖…暂停!
侦察部队严密监视,但避免大规模交火!
给阿南惟几一种错觉,他精心选择的这条‘生路’,似乎还没被我们发现,或者…我们被其他方向的激战拖住了!”
薛岳的呼吸变得粗重,眼中的怒火被一丝惊疑和思索取代。他死死盯着陆川:“然后呢?看着他坐船跑掉?”
“跑?”
陆川嘴角勾起一丝冷酷而意味深长的弧度,“薛长官,您觉得,一个丢掉了整个第11军、几近全军覆没的帝国大将,一个靠着牺牲数万士兵性命才侥幸逃出生天的败军之将,回到南京,回到东京,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寒潭深水:
“是鲜花和勋章吗?不!是无尽的耻辱!是帝国大本营的滔天怒火!
是同僚的鄙夷和落井下石!
是永远洗刷不掉的污名!
他将生不如死!
他将成为帝国陆军无能的活标签!成为激励我们将士、打击日军士气的绝佳反面教材!”
“更重要的是!”
陆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战略家的深远,“我们放走的,只是阿南惟几和他身边少数几个高级军官。
他们带不走包围圈里这几万残兵败将!
这些失去了指挥中枢、失去了战斗意志、如同无头苍蝇般四散奔逃的士兵,才是我们真正的目标!
吃掉他们,我们不仅消灭了第11军最后的有生力量,更将缴获大量日军丢弃的重装备和物资!这将极大补充我们连番血战的消耗!”
“而且……”
陆川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洞悉人性的冰冷,“当包围圈里的日军士兵看到,他们的司令官、他们的将军们,坐着小船‘突围’了,把他们这些‘断后’的士兵像垃圾一样抛弃在绝地……您猜,剩下的人,还有多少死战的意志?崩溃,投降,将成必然!这比我们强攻硬打,能省下多少好儿郎的性命?”
薛岳沉默了。他背着手,在指挥部里来回踱步,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地图上那四股代表着巨大伤亡压力的蓝色箭头,与那个小小的、代表着“放生”的河湾蓝点,在他脑海中激烈碰撞。
陆川的分析,冷酷、务实,甚至带着一丝残忍的算计,却如同冰冷的刀锋,精准地剖开了战场迷雾下的最优解。
牺牲士兵的滔天血仇与保存更多有生力量以图将来的战略考量,在他心中激烈交战。
最终,他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却决绝的光芒,一把抓起桌上的加密电话:
“给我接重庆!统帅部!最高密级!我,薛岳,与第三战区副司令长官陆川联名急电!长沙前线战况及重大策略建议如下……”
电报的电波,带着两位前线统帅沉重的决断和冷酷的智慧,穿透硝烟弥漫的夜空,飞向重庆。
……
汨罗江畔,那个不起眼的河湾。
几条临时征用的、肮脏破旧的小渔船,如同幽灵般隐藏在茂密的芦苇丛中。
阿南惟几在几名心腹参谋和卫兵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冰冷的淤泥里,狼狈不堪地登上了其中最大的一条船。
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
身后,是映红天际的炮火,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是无数士兵在绝望中发出的、被夜风扭曲撕碎的哀嚎。
那声音,如同地狱的挽歌。
而在他“精心选择”的这条“生路”上,炮火似乎真的稀疏了许多?远处华国军队的阵地,只有零星的枪声,仿佛注意力真的被其他方向的激战所吸引?
一丝病态的、劫后余生的狂喜,混合着巨大的、噬骨的耻辱,狠狠攫住了他。
“快…开船…” 他瘫坐在船舱里,声音嘶哑而虚弱,仿佛被抽干了所有骨头。
小船在船夫(实为日军士兵伪装)的奋力划动下,悄无声息地滑入浑浊的汨罗江主流,借着夜色的掩护,顺流而下,向着南京方向仓惶遁去。
船尾的水波,在月光下荡漾开去,很快又被更大的江浪吞没,了无痕迹。
仿佛从未有过这卑微的逃离。
而在他们身后,那片被彻底点燃的血火炼狱中,失去了最高指挥、亲眼目睹“司令官抛弃他们独自逃生”的日军残兵,如同被抽掉了最后的脊梁。
崩溃,如同瘟疫般蔓延。
成建制的抵抗迅速瓦解。
无数士兵丢下武器,跪在泥泞中,高高举起了双手。
更有甚者,如同无头苍蝇般撞入华国军队故意留出的“生路”,随即在野外被早已张网以待的追击部队和游击队轻松收割。
长沙城下,这场决定民族命运的绞肉机大战,随着阿南惟几那卑微小船的悄然遁去,终于缓缓落下了它最血腥、也最意味深长的帷幕。
胜利的旗帜,在废墟上缓缓升起。
而陆川站在指挥部的高地上,望着汨罗江水流去的方向,眼神深邃如渊。
放走一个阿南惟几,换来数万日军残兵的覆灭和己方将士的保全,更埋下了一颗足以让日本帝国陆军内部撕裂的毒种。
这笔账,值了。
只是,那江水上远去的黑点,终究像一根微小的刺,扎在他胜利的荣光里。
他知道,战争远未结束。放虎归山终是患,未来的太平洋战场,乃至更广阔的天地,这个败军之将或许还会带来新的变数。
但此刻,他更愿意相信,一个背负着数万冤魂和整个帝国耻辱的“生还者”,其活着回到东京的价值,远大于一具冰冷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