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巡逻队的脚步声像沉闷的鼓点,由远及近,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他们统一穿着漆黑的制服,与这无处不在的纯白形成尖锐对立,像游弋在白色海洋里的嗜血鲨鱼。我知道,他们是这个“疗养院”的执法者,专门处理不守规矩的“病人”。
我不能被他们抓住。天知道被带走后会被关进哪个更可怕的角落,或者接受什么“治疗”。情急之下,我瞥见身边坐着一个男孩——看起来二十到二十五岁之间,和我年纪相仿(我二十三)。他个子高高,腿尤其长,倚在墙边,眼神有些放空,但似乎不像其他人那样完全麻木。
来不及多想,我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抱住了他,把脸埋在他胸前,假装我们是依偎在一起的情侣或朋友。我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祈祷他能配合,祈祷这拙劣的伪装能骗过那些黑衣人。
他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但没有推开我。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混着一丝消毒水的气息。黑衣人的脚步声在我们身边停顿了片刻,审视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我们。我紧紧抓着他背后的衣服,指尖发白。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再次响起,渐渐远去。
我松了口气,赶紧松开他,脸颊有些发烫。“谢谢……”我低声道谢,心里却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他腿这么长,要是一米八,就当是老天给我这倒霉透顶的人生安排的一点安慰,做我对象算了。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或者说只是无意识地嘟囔了一句:“我一米七。”
“……哦。”那点刚刚萌芽的荒唐念头瞬间熄灭了。“那算了。”我在心里撇撇嘴。
他没什么表情,只是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似乎闪过一丝了然,仿佛明白我刚才是在躲避什么人。他没再多说,转身走向活动室中央那个小舞台。轮到他“表演”了。
他上台后,根本没有什么才艺,只是胡乱地跳跃,笨拙地翻着跟头,动作毫无章法,甚至有些滑稽。但渐渐地,他的眼神变了,从刚才那一丝清明的了然,逐渐变得浑浊、涣散,仿佛某种药物开始发挥作用,或者是他主动让自己陷入了那种神志不清的状态。他是在伪装?还是这里的环境或某种控制手段,真的能让人在瞬间失去理智?
我看着台上疯癫痴傻的他,又环顾四周那些眼神空洞、行为怪异的“病人”,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这里的这些人,究竟是真的有病自愿来的,还是和我一样,是被以各种名义骗进来、关进来的?有几个从我身边走过的人,我清晰地看到他们露出的手臂或脖颈上,有细小的、疑似针孔的痕迹。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白大褂、表情冷漠的工作人员高声喊道:“叶莹!办公室有人探望!”
又是探望。和之前林慕雅来的那次如出一辙。我看见通道入口处,一个打扮光鲜、我有点眼熟但叫不出名字的新晋小鲜肉男明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摄像团队,镜头已经对准了被点名的叶莹。他们需要“明星关怀弱势群体”的暖心素材。
叶莹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往我身后缩。那个男明星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假笑,但眼神里满是嫌弃和不耐烦。素材拍得很快,几个摆拍镜头后,摄像师打了个“oK”的手势,表示收工。
男明星瞬间变脸,假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他转身就要走。
“等等!”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上前一步,“你这就走了?不多陪她说几句话?”我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叶莹需要哪怕只是一句的真正的关心。
男明星停下脚步,上下打量着我,眼神轻蔑:“你谁啊?我跟她很熟吗?”他把矛头转向叶莹,似乎把在我这里受的气都撒在她身上,用恶毒的语气低声咒骂:“臭烘烘的,离我远点!看见你就恶心!怎么,在那群男人胯下的时候不是挺开心的吗?现在装什么可怜!”
叶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无声地滑落。那个曾经在娱乐圈以毒舌犀利着称的她,此刻在疾病的折磨和精神的摧残下,竟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像一个破布娃娃般承受着这无端的恶意。
我怒火中烧!他凭什么?!我冲上前,扬起手,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把他打懵了,也吸引了周围一些目光。
“滚!”我厉声喝道,用力把他往门口外推搡,“赶紧滚!人渣!”
他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我,但更多的是害怕,怕叶莹的“病”,怕被传染。他尖声叫着:“别碰我!脏死了!滚开!”
我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看着他脚上那双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黑色高跟鞋(男人穿高跟鞋?),心里一阵恶心,嘲讽的话脱口而出:“呦,还是个‘大母零’啊!”我的视线意有所指地往下扫了一眼,立刻改口,“哦哦哦,说错了口误,是个‘小母零’!”
他气得脸色铁青,指着我“你……你……”了半天,但看我又有扑上去的架势,生怕我再碰他,赶紧狼狈地转身跑开,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哒哒”声。
我冲着他的背影大喊:“就你这样的人品,还想有出头之日?娱乐圈迟早把你淹了!”
他三步一回头,风中传来他气急败坏的咒骂,但已经听不清了。
我重重关上门,回到瑟瑟发抖的叶莹身边,紧紧抱住她。“没事了,不怕,那种人不值得。”我拍着她的背,感受着她瘦骨嶙峋的身体在我怀里颤抖。拥抱真的有温度和力量,能暂时驱散这白色牢笼的寒冷。
抱着她,我突然想起之前似乎有哪个男人问过我关于梅毒传播途径的问题,当时没理会。现在想来,梅毒主要是性接触、血液和母婴传播,普通的肢体接触根本不会传染。那个男明星的恐惧,不过是无知和刻薄的表现。
怀里的叶莹突然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疯狂的绝望和诡异的温柔,她轻声说:“晓梦……我想……把我的血抽出来……打到你的身体里……这样……我们就一样了……”
我心头巨震,却没有推开她,反而抱得更紧了些,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回答:“好啊。得病了也好,我早就不想活了啦啦……能活着就继续苟且,染病就赶紧赴死。”
这话一半是安抚她扭曲的情绪,另一半,竟是我内心深处真实的灰暗写照。
我抬头看向这间所谓的“办公室”,门里门外,全是死一样的白。白色本应象征纯洁和美好,但因为充斥在这里的肮脏人心和残酷真相,这种白,只让人感到无边的恐惧和窒息般的压抑。这里就是一个巨大的摄影棚,每个人都在演戏,而导演,藏在最深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