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东门
陈霸先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猛地转头,望向南门的方向,目光仿佛要穿透重重营垒和城墙。他死死咬着牙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无尽的寒意与自嘲:
“好……好一个汉王!好一个……稳坐中军!”
他身边的将领们早已按捺不住,纷纷破口大骂,声音因愤怒而扭曲:
“他娘的汉狗!说好一同攻城,我等在此浴血搏杀,他们却在一旁看戏!”
“愧为盟军!简直是无耻之尤!”
“他们就是想等我们和侯景拼个两败俱伤,好坐收渔利!”
“背信弃义的小人!我等在此浴血,他们倒好,怕是在营中饮酒作乐吧!”
愤怒的声浪几乎要盖过战场上的厮杀声。
而此刻,城墙之上的战况已然急转直下。
主将杜僧明落水,梁军士气受挫,紧接着,沈恪、胡颖、周铁虎等中级将领也相继在惨烈的搏杀中或被砍倒,或被逼落城墙。城头上的梁军失去了有效的指挥,顿时陷入各自为战的混乱境地,被侯景麾下那些凶悍亡命的唐军打得节节败退,不断有士兵惨叫着从城头跌落。
陈霸先远远望见东门城墙上梁军的旗帜不断倒下,己方士兵如同下饺子般坠落,心知大势已去,再强攻下去只是徒增伤亡。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猛地挥手下令:
“鸣金!收兵!”
清脆却刺耳的鸣金声骤然响起,如同败军的丧钟,敲在每个仍在奋战的梁军士兵心头。残存的梁军如蒙大赦,潮水般退了下来,留下了城下堆积如山的尸体和染红了大片河水的护城河。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城墙之上唐军爆发出的震天动地的欢呼声!他们挥舞着染血的兵器,敲打着盾牌,庆祝着这艰难的胜利。
大唐“皇帝”侯景,身披华丽铠甲,手持还在滴血的战刀,得意洋洋地走到城墙垛口前,对着下方正在撤退的梁军,以及更远处陈霸先的帅旗方向,扯着嗓子疯狂叫嚣:
“陈霸先!你个管仓库的!还敢跟老子斗?!老子纵横天下的时候,你他娘的还在穿着开裆裤玩尿泥呢!哈哈哈!”
他那猖狂恣睢的笑声在战场上回荡,格外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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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城·北门
与东门的惨烈以及汉军的“静坐”不同,北门的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的血肉绞杀。
北门唐军守将乃是徐文盛,此人名号能与传说中的“江表十二虎臣”只差一字,自然非是庸碌之辈,作战勇猛且颇有谋略。更有右丞相徐思玉亲自在城楼上坐镇指挥,协调防御。虽然北门唐军兵力不足五万,远少于其他方向,但在徐文盛和徐思玉这一武一文、配合默契的指挥下,北门反而成了建康四门中最难啃的一块硬骨头。
负责主攻北门的,是陈霸先麾下第一猛将周文育,以其悍不畏死、勇冠三军而闻名。副将则是赵伯超、李孝钦、陈文彻等人。
周文育作战有一个显着的特点,或者说偏好——他崇尚力量,喜欢硬碰硬的正面碾压,尤其享受亲自率军登城、与敌军短兵相接的搏杀快感。此刻,他麾下有五万梁军,与城上守军数量相当,这更激发了他正面强攻、一举破城的决心。
因此,在北门的进攻准备中,周文育拒绝了制作笨重攻城槌或建造高大井阑的建议,只下令打造了大量的云梯。他的战术简单而粗暴:架梯,登城,肉搏,夺门!
数十架云梯如同巨兽的触手,缓缓而又坚定地搭上了北门高大的城墙。周文育身披重甲,手持大刀,目光炽热,对着身后将士怒吼一声:“儿郎们!随我杀敌报国!先登城者,赏千金!官升三级!” 话音未落,他已如一头矫健的豹子,率先攀上了其中一架云梯,身先士卒,加入了第一波攻城浪潮!
城头上的徐思玉见状,丝毫不乱。他早已料到梁军会强攻,也做好了应对。建康城内如今确实物资匮乏,粮草紧张,但有两样东西却不缺——人和粪便!徐思玉早已命人搜集了巨量的粪便,混合了某些毒物,在城头架起大锅日夜熬煮,此刻已然成了滚烫的、黄褐色的、散发着致命恶臭的“金汁”!
眼看梁军如同蚂蚁般攀附而上,徐思玉冷静下令:“倒!”
顿时,无数桶滚烫的金汁被唐军士兵合力抬起,顺着云梯的坡道和城墙墙面倾泻而下!
“啊——!”
“烫死我了!”
凄厉到非人的惨叫声瞬间响彻北门外!被滚烫金汁浇中的梁军士兵,顿时皮开肉绽,皮肤瞬间起泡溃烂,那钻心的疼痛让他们无法抓住云梯,纷纷惨叫着跌落下去,重重摔在城根下或掉进护城河里,即便一时未死,那粪便中的毒素和后续的感染也足以致命。
周文育虽然身披重甲,但脖颈、手腕等连接处难免有缝隙,滚烫恶臭的金汁溅射进来,顿时烫起一片水泡,剧痛钻心!他闷哼一声,手上力道一松,脚下踩空,竟也从数米高的云梯上摔落下来!
幸好下方的亲兵眼疾手快,七八个人合力用盾牌和身体勉强接住了他,即便如此,他也被摔得七荤八素,烫伤处更是火辣辣地疼。
赵伯超、李孝钦、陈文彻几人见状,连忙上前想要查看周文育的伤势。
刚靠近,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粪便腥臊和皮肉焦糊的剧烈恶臭便扑面而来,熏得几人差点背过气去,连连后退。
李孝钦一边干呕,一边指着城头骂道:“他娘的!这……这唐军平时都吃的什么玩意儿?是屎吗?拉出来的东西……怎么能……怎么能臭成这样?!” 他能问出这个问题,其智商显然颇为感人。
陈文彻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捂着口鼻,凑近躺在担架上、面色痛苦的周文育,小心翼翼地问道:“周……周将军,您……您还好吧?” 这话问得同样毫无水平,人都从梯子上摔下来了,还被滚烫的金汁浇了,能好才怪。
赵伯超看着这两位“贤弟”,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相对沉稳些,上前几步,强忍着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对躺在简易担架上、脸色苍白的周文育问道:“周将军,伤势如何?眼下战局,您有何指示?”
周文育疼得额头冷汗直冒,但悍将的脾气让他不肯示弱,他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命令:“无……无妨!不准退!给老子……继续进攻!拿下北门!”
赵伯超立刻抱拳,毫不犹豫地应道:“末将得令!周将军安心养伤,此处交给我等!” 他立刻示意军医赶紧将周文育抬下去医治。
目送周文育离开,赵伯超立刻接过了北门攻城的指挥权。他站在阵前,看着城头上严阵以待的唐军,以及城下哀嚎的伤兵和漂浮着尸体的护城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拔出佩刀,指向城头,厉声下令:“全军听令!周将军有令,不惜一切代价,猛攻城头!率先登城者,重赏!畏缩不前者,军法从事!给我冲!”
在他的督战下,梁军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再次朝着北门发起了亡命般的冲击,攻势比周文育在时更加疯狂、更加不计代价。
陈文彻看着赵伯超突然如此“卖力”,有些不解,凑过来低声问:“大哥,怎么周将军一受伤,你……你就这般积极了?”
李孝钦也插嘴道:“我看啊,大哥肯定也是受不了那股子屎味儿了,想赶紧打完了事,离这鬼地方远点!”
赵伯超瞥了这两个头脑简单的兄弟一眼,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冷笑,压低声音道:“两位贤弟,现在是我暂代主将!这指挥攻城之功,自然算在我头上!这些兵,是周文育的兵,是朝廷的兵,死多少,你我又不心疼!只要能拿下北门,这头功就是我们的!这叫什么?这叫 借鸡生蛋!这叫 借钱发财!懂了吗?”
陈文彻和李孝钦闻言,恍然大悟,脸上顿时露出钦佩之色,对着赵伯超连连竖起大拇指,谄媚地赞道:“高!大哥实在是高!小弟佩服!”
在赵伯超这种毫不怜惜士卒性命、只为争功的疯狂指挥下,北门的梁军如同发了疯一般,一波接一波地涌向城头,踩着同伴的尸体和滑腻的金汁,与守军进行着惨烈无比的搏杀。
而城头上,徐文盛指挥防守,徐思玉调度物资、施展诡计,两人配合倒也默契,死死顶住了梁军如同潮水般的攻势。
仅仅一个下午,北门外的护城河几乎被尸体填塞得流速变缓,河水被染成了诡异的暗红色。梁军付出了高达一万人的惨重伤亡,阵亡者超过两成,伤者无数,哀鸿遍野。
建康城南门外·汉军大营
与建康城东、北两门震天的喊杀声和惨烈景象一比,汉军大营就显得异常宁静了。
时近傍晚,夕阳的余晖给连绵的营帐镀上了一层慵懒的金色。营内炊烟袅袅,饭食的香气弥漫开来。一队队刚刚“操练”完毕的汉军士兵,正井然有序地排队打饭,他们铠甲鲜明,精神饱满,与那些浑身血污、疲惫不堪的梁军士兵判若两军。
几名汉军低级军官围坐在一起,一边吃着热腾腾的晚饭,一边闲聊。
“听说了吗?东门陈霸先好像打得很惨,鸣金收兵了。”
“北门那边也是,尸体都把护城河堵了。”
“啧啧,真惨啊……还是咱们这儿舒服。”
“那是,大王英明!让他们先打着呗,咱们吃饱喝足,养精蓄锐。”
一名身穿赤黑战甲的军官喝了一口热汤,咂咂嘴,抬头望了望远处隐约可见的建康城轮廓,以及那依旧传来的、闷雷般的厮杀声,淡淡地说了一句:“让他们先打一会儿。等咱们吃完晚饭……再说。”
营寨望楼上的汉军哨兵,依旧忠实地履行着职责,他们锐利的目光扫视着远处的战场,但身体却站得笔直,没有丝毫即将投入战斗的紧张感。
整个汉军大营,弥漫着一种与周围惨烈战场格格不入的、近乎诡异的平静与从容。他们仿佛不是来打仗的,而是来观摩一场与己无关的盛大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