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两条腿,纵使拼尽全力,又怎能跑得过四条腿的北地陇西战马?那是风驰电掣的速度,是席卷平原的力量。
李穆、李远率领的一千汉军精骑,纵然对岭南错综复杂的丘陵小路不甚熟悉,也凭借着骑兵无可比拟的机动优势,将依靠步卒、且需协调各部族联军的陈法念,远远甩在了身后。他们足足比陈法念快了三天,如同一支离弦的黑色利箭,直扑新兴县外的生命线——河头码头!
此时的河头码头,依旧是一片繁忙景象。春日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江面上,十多艘大型商船密密麻麻地停靠在岸边,桅杆如林。码头上货物堆积如山,从粮食、布匹到箭簇、生铁,一应俱全。成百上千的工人、商贩穿梭其间,吆喝声、号子声、算盘珠的噼啪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看似繁荣而和平的画卷。
他们谁也没有料到,死亡的阴影正从北方急速逼近。
烟尘起处,铁蹄如雷!李穆、李远一马当先,一千骑兵如同钢铁洪流般涌至码头外围,迅速展开,锋利的马刀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寒光。工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军队吓得呆立当场,一些机灵的商人已经开始悄悄往后缩。
李远深吸一口气,用他那半生不熟、腔调古怪的僚语,运足中气,对着码头上慌乱的人群厉声大喝:“三息之后——焚烧码头!闲杂人等——速退!”
尽管这僚语说得磕磕绊绊,但核心意思——烧码头、快跑——却清晰地传递了出去。码头上瞬间炸开了锅!看着这一千名煞气腾腾、手持明晃晃火把的骑兵,没有人怀疑他们话的真实性。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商人们也顾不得货物了,工人们扔下了肩上的重担,所有人发出一片惊恐的尖叫,如同受惊的鸟兽,拼命朝着码头外围、朝着新兴县城的方向狂奔而去,只留下满地狼藉的货物和空荡荡的船只。
“动手!”李穆毫不迟疑,一声令下。骑兵们纷纷将手中的火把奋力投向那些满载物资的商船。浸了火油的布条遇到干燥的船木和帆索,立刻爆起一团团烈焰!火借风势,迅速蔓延开来,噼啪作响,浓烟滚滚,直冲云霄。
短短时间内,河头码头便化作一片火海,十几艘大型商船在烈焰中扭曲、坍塌,象征着陈法念北上的航渡希望,也随之化为灰烬。
冲天而起的火光和浓烟,如同最刺眼的警报,立刻惊动了新兴县城内的守军。守将陈佛智——陈法念的嫡子,正在衙署处理军务,闻报大惊失色,立刻披甲持刀,率领城中仅有的三千州兵,火急火燎地朝着渡口方向赶来。
他心中又惊又怒,是谁如此大胆,竟敢袭击他陈家的根基之地?
与此同时,李穆、李远正勒马立于码头外围,冷静地注视着这片由他们亲手制造的烈焰地狱。当兄弟二人正为此行顺利完成任务却未经历像样的厮杀、感觉功劳簿上少了点血色而略感遗憾时,就敏锐地察觉到西面烟尘扬起,一支数千人的队伍正乱糟糟地奔跑过来。
“嘿!正愁没开张,这就送上门来了!”李远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兴奋。
李穆更是干脆,脸上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立刻高举马刀,声音穿透火焰的爆裂声:“全体都有!锋矢阵!目标,前方敌军——冲锋!”
一千骑兵如同精密咬合的战争机器,迅速变换阵型,以李穆、李远为箭头,形成一个尖锐的冲击阵列。战马开始小步加速,然后越来越快,最终化作一股无可阻挡的钢铁洪流,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朝着陈佛智那三千正在奔跑、队形散乱的州兵猛扑过去!
陈佛智正催促部队快跑,猛然间看到一支装备精良、杀气冲天的骑兵,如同神兵天降般朝着自己正面冲来,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骑……骑兵?!哪里来的骑兵?!” 岭南之地,马匹稀少,他麾下的士兵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匹完整的马,更别提如此规模、训练有素的骑兵集群冲锋了!
“列阵!快列阵!长枪手上前!弓弩手……” 陈佛智声嘶力竭地大喊,试图组织起有效的防御。然而,他的命令在绝对的兵种差距和视觉冲击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那些州兵看到如同洪荒巨兽般冲来的骑兵集群,听着那震耳欲聋、越来越近的铁蹄声,感受着地面传来的剧烈震动,早已吓得肝胆俱裂,哪里还听得进命令?
“跑啊!”
“是北边的铁骑!”
“快逃命!”
未等汉军骑兵真正接敌,恐慌如同瘟疫般在三千州兵中蔓延开来。不知是谁先发了一声喊,整个队伍瞬间崩溃!士兵们惊恐地丢下手中的武器,如同无头苍蝇般,转身就朝着来路——新兴县城的方向拼命逃窜,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陈佛智见状,心知大势已去,满腔的愤怒化为绝望的冰凉。他也顾不得许多,在亲兵的簇拥下,调头就跑,加入了溃逃的大军,只希望能抢先一步逃回新兴县,凭借城墙苟延残喘。
然而,两条腿,如何跑得过四条腿的骏马?
汉军骑兵如同虎入羊群,瞬间就追上了溃逃的州兵。李远一马当先,目光死死锁定了跑在溃兵前面、衣着明显不同的陈佛智。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骤然加速,如同一道闪电般从侧后方切入,手中马刀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噗嗤!”
利刃破体的闷响!陈佛智甚至来不及回头看清是谁杀了他,只觉得脖颈一凉,视野便天旋地转,一颗大好头颅冲天而起,脸上还凝固着惊恐与难以置信的表情。
李远勒住战马,俯身一把抄起那颗还在滴血的头颅,拎在手里端详了一下,对赶上来的兄长李穆说道:“大哥,你看这小子,眉眼间跟那个陈法念有几分相像,八成是他的子侄亲族。”
李穆策马过来,瞥了一眼那狰狞的首级,脸上毫无波澜,只有军人完成任务般的冷酷:“管他是谁!穷寇必追,除恶务尽!把这些溃兵,全都给我留下!” 他一把抓过陈佛智的人头,随意地系在自己马鞍旁,仿佛那只是一件普通的战利品。
“继续追击!一个不留!” 李穆马刀前指,声音如同寒冰。
一千骑兵再次发动,如同死亡的飓风,席卷过仓皇逃窜的溃兵队伍。刀光闪烁,血光迸现!骑兵们甚至无需刻意劈砍,仅仅依靠战马的冲击力,就将无数溃兵撞飞、踏碎。马刀掠过,一颗颗头颅翻滚落地,无头的尸体在惯性的作用下继续前冲几步才轰然倒地。惨叫声、求饶声、骨骼碎裂声、战马嘶鸣声交织在一起,通往新兴县城的道路上,瞬间化作了血腥的屠宰场,残肢断臂随处可见,鲜血将泥土浸润成了暗红色的泥沼,场面惨烈得令人作呕。
这三千州兵,甚至连新兴县那并不高大的城墙轮廓都没能看清,就在汉军铁骑无情地追杀下,被彻底歼灭,无一幸免。
李穆甚至特意策马冲到新兴县城门下,在城头守军惊恐万状的目光注视下,将陈佛智那颗面目狰狞、沾满血污的头颅,奋力扔上了城头!
“咚!” 人头在城砖上滚了几圈,停了下来,空洞的眼睛正好对着那些瑟瑟发抖的守军。
李穆扬起还在滴血的马刀,指着城头,用尽全身力气,用他那带着浓重北地口音的汉语,发出雷霆般的怒吼:“犯我大汉天威者——虽远必诛!”
声震四野,城上守军面无人色,噤若寒蝉。
做完这一切,一千汉军骑兵毫不留恋,如同来时一样,迅速集结,风驰电掣般调转方向,朝着西北成州的方向疾驰而去,只留下身后冲天的大火、遍地的尸骸,以及一座被恐怖笼罩、瑟瑟发抖的新兴县城。
几天后,当陈法念终于率领着他那臃肿而缓慢的联军大部队,气喘吁吁地赶到新兴县时,看到的却是城门紧闭、城外尸横遍野、乌鸦盘旋啄食的惨烈景象。
陈法念的心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他强作镇定,命令城上守军开门。守城的士兵认出了这是他们的刺史,慌忙打开城门。
一进城,陈法念立刻阴着脸,抓住一个低级军官,厉声询问:“怎么回事?!佛智呢?码头怎么样了?!”
那军官脸色惨白,连比划带说,带着哭腔将几天前汉军铁骑如何突袭、如何焚毁码头、如何野战屠戮三千州兵、少将军如何阵亡并被枭首示众的经过,断断续续地汇报了一遍。
陈法念听完,身子晃了晃,脸色瞬间变得灰败,但他死死咬住牙关,没有立刻发作。他不发一言,猛地夺过亲兵手中的马缰,翻身上马,不顾一切地朝着河头码头的方向狂奔而去。
一路上,触目所及,尽是倒伏在地、已经开始腐烂发臭的无头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和腐败混合的恶臭,令人闻之欲呕。陈法念对这一切恍若未见,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码头!他的船!
当他终于冲到江边,看到的却只有一片焦黑的废墟。曾经桅杆林立的码头如今只剩下几根烧成木炭的残桩歪斜地插在水里,江面上漂浮着焦黑的船板碎片和灰烬,昔日堆积如山的货物早已化为乌有,只有一些边角料还在冒着若有若无的青烟。整个河头码头,彻底毁了!
陈法念呆呆地看着这片废墟,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这是他多年心血,是他北上争雄、击溃汉军的最后希望!如今,一切成空!
就在这时,几个赶来的俚人小酋长,在一名老酋长的带领下,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那老酋长手中捧着一个木匣,走到陈法念马前,噗通一声跪下,双手将木匣高高举起,声音颤抖:“陈……陈刺史……请……请节哀……少将军他……”
陈法念目光机械地移到那木匣上,心中那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他颤抖着手,缓缓打开匣盖——
里面,正是他儿子陈佛智那颗经过简单处理、但依旧能看出死前极度惊恐和痛苦表情的首级!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仿佛正空洞地望着他。
“智儿——!!!”
陈法念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悲嚎,眼前一黑,胸口剧痛,一口鲜血猛地喷溅出来,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和马鞍。他身体一晃,直接从马背上栽落下来,当场晕厥过去。
众人一阵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将他救醒。
醒来后的陈法念,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眼神空洞,精气神彻底被抽干了。他望着周围惶惶不安的部将和酋长,又看了看那盛放儿子头颅的木匣和远方码头的废墟,万念俱灰。
他艰难地抬起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声音沙哑而微弱地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传……传我令……各……各部联军……就此解散……各回……各回村垌……此事……再也……休提……”
说完,他再次瘫软下去,从此一蹶不振,再也未曾提起过渡海北上、支援广州、与汉军争锋之事。所有的雄心壮志,都随着河头码头的那场大火和儿子的头颅,一同化为了灰烬。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了。
而这也意味着,远在广州的冼夫人,在失去了陈法念这支最重要的外援之后,将不得不独自面对来自北方汉军主力的全部压力。
岭南的格局,因此而发生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