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7点,春雷厂食堂的夜饭刚刚开锅,炊事员用大铲翻炒着最后一锅白菜炒粉条。墙角那台用了六年的黑白电视机忽地吱啦一声响,熟悉的《新闻联播》片头旋律响起。
“别吵了,开播了!”
有工人喊了一句,原本还在排队打饭、闲聊嗑瓜子的工人们顿时静了下来,不约而同地望向电视。几十张带着油花和疲惫的脸,一时间齐刷刷地映在屏幕的白光之中。
“今天是3月6日,星期六……”
随着主持人字正腔圆的报幕声,一则突出的消息打破了寻常节奏:“中国电信今日宣布,139号段GSm移动通信正式在京沪穗三地进入试商用阶段。”
这句话一出口,连原本咬着馒头的老陈都呆住了。电视画面上出现了一台外形简约却散发出科技感的手持设备,屏幕上赫然标注“全球通”三个字。解说声继续:“该技术基于欧洲标准,可实现漫游、短信、实时计费等多项突破,标志着我国移动通信进入GSm时代。”
锅铲在铁锅里发出“咣”一声脆响,师傅手一抖,差点翻炒失手。没人再动筷,没人说话,空气像被那一串数字“139”冻结在瞬间。
春雷厂的食堂,在这一刻,比会议室还安静。
播报一结束,电视里还在播放下一条“农业气象预报”,但整个食堂已经炸了锅。
“139是什么号段?”
“不是传呼机?这不是bp机啊!”
“全球通……是新手机?!”
工人们议论纷纷,有人把饭碗往桌上一拍,激动得几乎要冲上前去看清楚那屏幕里的手机样式;有人翻着《电子工业报》附页,喃喃念出“GSm”三个字母;也有人皱起眉头,试图理解这对自己到底意味着什么。
而坐在靠窗边角的一张小桌上,李向东放下手中已经冷掉的筷子,眼神始终盯着那台黑白电视。他的饭还没吃完,但此刻,他的胃似乎已经顾不上了。
他缓缓站起身,食堂内喧哗的人声被他的动作压住几分。李环顾四周,目光一扫,从车间组长到夜班工,再到几个刚来实习的年轻学徒。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
“各位,听清楚了——这是下一轮风口。”
他顿了顿,食堂随之沉寂。
然后他举起右手,指向窗外还未拆除的贴片车间临时通风管,语调骤然高扬:
“我们春雷的下一条产线——做手机!”
一句话落地,空气像是停顿了两秒。所有人都怔住了。下一秒,热烈的掌声、惊呼、叫好声,像潮水一样从食堂深处轰然卷起。
有人直接激动地跳了起来:“手机!?真干?!”
有人捶着桌子笑:“咱厂终于要干一票大的了!”
那台黑白电视机还在吱吱作响,却再也盖不住春雷食堂里此刻爆发出的热血与希望。那是一群在旧时代里摸索前行的人,第一次,在“未来”这两个字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夜已深,厂区灯光稀疏,只有李向东办公室里还亮着一盏台灯。
他坐在桌前,翻着午后记录的新闻笔记,眼神专注却沉静。面前摊着的不是订单报表,而是他刚整理出的《移动通信技术演进简表》——手写的,凌乱却饱含思考。他知道,那个“139号段”的播报,不是巧合,而是信号。
这时,门口响起轻轻三下敲门声。
林青青推门而入,身上还带着午后没散尽的灰尘与纸张味。她手中捧着一沓刚复印好的资料,边走边道:
“是我托朋友从邮电研究所拿的,GSm技术白皮书——刚印出来,来得及看一眼。”
李接过来,翻开封面,是“GSm系统原理与应用框架(内部资料)”。
林坐在旁边指着目录页说:“不只是换个壳。GSm是2G,频段、电池、天线、通讯协议……都得重构。bp机的套子,装不下手机的魂。”
李低头翻开第一页,翻到“时分多址技术概述”那一栏,沉默片刻后喃喃一句:
“果然,这一仗,不是简单的升级。”
灯光照着纸页,两人的剪影斜落在办公桌一角。知识的光芒,总是比新闻热度晚半步,却走得更远。
次日清晨,李向东在办公楼会议室召集了一场临时会议。
与会者只有五人:林青青、罗燕、贴片组老杜、电气技师李诚和模具房小杨。
“从今天起,我们筹备‘手机项目’,这不是提议,是通知。”
李站在白板前,语气平静,却字字带火。
他宣布,林青青为手机筹备组组长,全面负责前期技术方案与试产;罗燕兼任协调,调配资源与预算;老杜带队研究功耗和电源系统,小杨负责模具适配评估;贴片车间留两人随时待命,支援调研与焊接测试。
“我们没有研发院,没有实验楼,没有资本队,但我们有一条反应最快的供应链,有一群打过硬仗的兄弟,有模具车间,有试板经验。”
他拿起桌边那份白皮书,拍了拍:“拼不了技术,我们就拼速度。”
话音落下,会议室短暂沉默。林青青轻轻点头,罗燕开始写分工计划。
李最后补一句,语气低沉却如锤落钟鸣:
“GSm的春天来了,要么我们种下第一批麦子,要么半年后就喝西北风。”
没人再说话,但每个人眼神都亮了。
晚上九点,资料室的灯依然亮着。
筹备组五人围在长桌前,图纸、样本、旧模具资料散了一桌。林青青带着模具技师画出第一版手机外壳草图,老杜蹲在角落用计算器敲功耗参数,嘴里念着“待机电流”“连续通话时长”。
罗燕拎着水壶进来,顺手给每人续了一杯热茶。
李向东却站在厂区外的天桥边,望着远处那座通信塔。塔顶红色指示灯一闪一闪,在夜空里像是信号灯,又像一颗孤星。
风吹起他口袋里露出的一角纸页,正是那份《GSm技术白皮书》的封底。
他望着那灯,脑中浮现新闻中那一幕手持全球通的画面。
“能不能赶上下一列车,”他低声道,“就看这一次了。”
画面定格在厂区一盏孤灯下的纸页,白皮书摊开,仿佛在说——春风未至,但路,已经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