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空,”林澈小声说,“你得来看这个。”
凌晨三点,我们窝在废旧打印店的二楼,灯泡发着抖,窗外雨在下,不大,却像绣花针一样,一针针扎进这个夜。
他递给我一份资料,是他从某“公共人事资料开放接口平台”暗链中下载的。
文件名很朴素,叫《编号共识协议草案(社会层级对接版)》,编写方写的是“南境市政数据局 x 星北工业算法中心 x 若干民营体”。
一页页翻下去,我的心也一页页凉下去。
编号系统,并不只是厂内管理用的“人身识别码”。它是整个社会结构中“排除机制”的内核。
协议条文摘录如下:
第11条:编号者(即编号劳动者)在未完成“编号完结”前,不得参与公共公务员考试、事业单位招聘、社会保障类房产申请。
第17条:编号者不得绑定社会性医疗账户,仅可使用单位内部治疗系统。
第23条:编号者身份不具备“公共合法诉讼代理权”,如涉案,将归并至“非实名群体处置模块”。
第36条:编号者不得为监护人,不得收养儿童。
第52条:编号者档案不得进入“居民统一数据库”,仅限内部可见、密级控管,不对公众开放。
附注3:为确保社会稳定,建议使用“编号后缀遮蔽算法”,防止编号信息外泄。编号者不得被公开报道,不得传播相关内容。
我只看了前十页,脑子就炸了。
“编号,不只是隔离。”我说,“它根本是社会的‘裁员通知书’。”
林澈点点头。
“一个人一旦被系统编号,就永远被剥离出了‘正常人类社会’。”
我瞪着屏幕,像是要从那行行冷字中看出一个活人。
“刘乾、小翠、老六、小韩、马舌、许洪亮……”我一口气报出他们的名字,“他们不是死人,而是被系统挖走的一块人肉。”
“你想曝光这份协议?”林澈压低声音问。
我盯着文件最后的签署页,那里写着:
本协议已接入:南境市20家制造业龙头工厂、8所职业高校、3家区域劳工数据库、1个公安人口备案支线。
“这不是厂的问题,是整个社会的问题。”我咬紧牙,“我想告诉所有人——他们不是疯,是被社会一口一口吃掉的。”
—
那一夜,我几乎没有合眼。
我写下长信,署名依旧是“编号者·净空”。我附上编号回音录的一部分,再附上协议草案截图与我的分析摘要,整理成一份压缩包。
我把它上传到一个不知名的国外平台镜像站,并发送给了三个媒体邮箱。
但我知道,真正危险的,不是“是否会曝光”,而是——系统是否会注意到我。
林澈第二天回来告诉我:“你那份资料,三个邮箱中两个显示‘地址不存在’,另一个显示‘系统拒收’。”
“镜像站呢?”
“下载了七次,但第四次之后,页面已被清空,日志消失。”
我笑了,笑得很冷:“系统真快。”
“可这也说明了一件事。”林澈看着我,“你戳到了真核。”
我没有说话。
我站起身,走到那面贴满了编号者名字的墙前,盯着那些照片。
每一个都在说话。
我听见小翠说:“我还在。”
我听见老六说:“别让编号替我说话。”
我听见刘乾说:“你写我,就等于我没死。”
我走过去,在第49张照片下,写下了新的名字。
“编号q-F328,真名:许光升,曾任北江机械组长,被注销后送入精神疗养站,现已不明。”
我写完后,又添了一句:
他不是编号者,是我的同类。
—
林澈递给我一张名单。
“我们计划在年末前,重建‘编号者地图’。”他说,“从南境城下到永峰工业带,再到西岭数字园区——每一个编号,都要重新被唤醒。”
我接过名单,厚厚一叠。
“你写故事,我们去找人。”
我点点头。
但我知道——这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
编号者,不再是工厂里的鬼影。
他们是这个城市的基底。
是社会压制体系中,最沉默的承重墙。
我抬头,写下一句话,贴在信箱里:
“编号,是你们写下的;但名字,是我们喊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