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吞下刘乾的方式,不是杀,而是吞。
吞完之后,它还要消化、剥离、替换、重构。
我曾以为这只是南境这家厂的黑科技,直到我在数据分配组发现,那套我眼中吞噬同类的“绩效考核模版”,编号为“pULSE-hR002”,源自一个叫“晨光重工集成智能项目”的全国级调度数据库。
它不是一间厂的系统,而是一种系统之上的系统——广泛部署、实时更新、同步学习,它评估的不是你做了什么,而是你“是否会在未来造成不稳定”。
我本能地倒吸一口冷气。
这意味着——我不是一个人在“活着”,我正在与数十万份和我类似的数据“被比较”。
比谁更乖。
比谁更沉默。
比谁死得更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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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我把刚从终端里拷出来的“pULSE-hR002使用结构”文档摊在床板上,一行行过,直到读到这段:
“该系统基于多工厂行为模型采集,通过AI加权形成‘个体预测风险分级’,并作为员工晋升\/调岗\/隔离的决策参考维度。风险不以实际行为判断,而以‘行为可能性’作为先行依据。”
可能性。
不是你做了什么,而是你“有可能做”。
我想起黄志高,那个绩效线条平直得像机器人一样的工人,他最后的标签就是:“行为趋近死环,缺乏变量,建议强制转移。”
因为你太稳定,所以系统预判你“可能成为未响应因子”。
于是清除你。
我忽然意识到:这个系统,和传统意义上的“考核”已经没有关系了。
它不是在找好员工。
它是在找“合适的可控结构”。
不是人。
而是数据。
而你的人格、思想、痛苦与选择,全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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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翻到系统的“异常比对模型”条目,那里列着一张张已经被“删除”的编号模版——
q028、小翠;
L057、刘乾;
F006、黄志高……
所有曾经有血有肉、有名字有声音的人,现在都被总结为:
“模版失控:影响系统预测路径,逻辑不可重组,建议封存并作深度剥离。”
我一字一句抄下那行话:
你不是失败者。你只是模版不合适。
这不是羞辱,这比羞辱还冷。
这是一种拒绝承认你为“人”的处理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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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顺着“pULSE-hR002”系统的编号向上查源。
我用老六遗留下来的模拟访问信道,破解了调度主干路径的历史日志,从中发现:
这套系统最初诞生于一次“人事事故”。
那是一家位于东南沿海的重组厂,三年前,一个调度组组长在夜班时因“设备冗错”问题与系统起冲突,要求手动停机。
三小时后,该组长“失联”。
当天他本人没有任何违规记录,反而在之后的绩效资料中被标记为“过度主观干预倾向”,紧接着系统建议其“自动降级”,随后工号被清除。
那一次,被吞掉的,不只是人。
而是反抗系统的“选择权”本身。
系统学习了他的“反抗路径”,剥离了风险参数,并创建了一个新的模版——
“高稳定性无干预模版-A组”
从此所有“调度岗位”的培训资料中,都不再提及“手动停机”这一行为建议。
它从技术方案中,被彻底消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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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不是在杀人。
它在“杀选择”。
你能选择的少了,你就越好控制。
你越是服从,它越是奖励你“活下去的机会”。
刘乾说过一句话,现在我终于理解了:
“人是不能被评估的,但一旦你接受了评估,你就不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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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查到pULSE-hR002的最新部署范围,全国47家分厂、11个仓储中转基地、6家数据试验车间,已全面接入。
接入方式分两种:
一是明面接入,明称为“绩效智慧引擎”;
一是暗接入,挂在“安全监测系统”背后。
我从其中一份分厂员工手册pdF中截取到一张图片,左下角小字标注为:
“本厂部分行为管理指标由晨光智能平台自动对接,无需人工干预。”
晨光智能平台。
我终于知道,这不是晨丰的问题。
这不是这家厂的问题。
这是整个工业体系底层逻辑出了问题。
一个不再信任人、而只信数据的系统,它不会想让你变得更好。
它只会逼你变成它“需要你是的样子”。
如果你不配合?
对不起——你“可能出错”。
所以,你先被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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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妹来找我,带来一个消息。
“林瑶联系你了,她说境外那边,有人开始接触我们之前发出去的编号者残片。”
我抬起头,眼神像过了电。
“真的假的?”
阿妹点点头:“是真的,但他们要求补充更多完整行为模版,最好带系统代码结构。”
我说:“你什么意思?”
“你要我把‘吃人的系统’的消化路径挖出来?”
阿妹笑了笑:“这不是你早就在做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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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
如果不能摧毁系统,那就让更多人“看清”系统。
我要把这套pULSE-hR002从里到外扒开,给每一个还活着、还愿意想的工人看——你不是在被考核。
你在被“整编”。
而你不叫你自己。
你叫模版F,或者G,或者x1-A。
他们不会在意你曾怎么努力,只在意你是否顺从。
你不会因为工作好而晋升。
你只会因为“不再像人”,而多活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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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半,我在地下宿舍用削笔刀割破手指,在废旧墙皮上写下一行血字:
“他们用系统吞人。”
“我要让数据吐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