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岁晚踏出裴府大门时,日头正盛,蝉鸣聒噪地掠过朱红宫墙,却奇异地没能搅扰她半分心绪。
怀中那叠薄薄的和离书,此刻竟重如千钧,又轻似鸿。
重的是过往三年婚姻的枷锁终于落地,轻的是往后岁月的自由已如羽翼舒展。
云岁晚回道府邸之后,想了想,当天晚上就叫来了云妙凌、贺如兰以及崔玉芳、秦凤梅都一起叫来了府上。
云岁晚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的好菜,还炙了羊肉,又配了梅子酒。
贺如兰一进门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忽然眼圈就红了。
“好孩子,总算苦尽甘来了,那裴家有什么好的,咱们晚晚值得更好的!”
云岁晚心头一暖,扶着她往厅里走:“姨母说得是,我啊值得更好的,今日是高兴的日子,咱们不提不相干的人。”
贺如兰点点头,“是,不提不相干的。”
很快其他人也都来了。
酒足饭饱之后,卫彦和云景俞就往一边玩儿去了。
几个大人则去了庭院。
程妈妈泡了茶和端了点心来。
几个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云妙凌端起一杯茶朝着云岁晚过来,“晚晚,我以茶代酒,恭喜你,劫后余生。”
云岁晚拿茶杯子碰了上去,“对,劫后余生。”
云妙凌搂住她的胳膊,“虽然咱们都一样有一段失败的婚姻,但起码有一样是不变的。”
云岁晚看过去,“什么?”
云妙凌眨巴着眼,“咱们的情谊是不会变的,所以,晚晚,你别害怕,不论怎样我都是你坚实的后盾。”
云岁晚笑起来,“是,我有大姐姐,谁都不怕。”
秦凤梅望过来,“当初你说什么也许就不是裴家人的话,我还以为你开玩笑呢。”
“谁能想到竟成了真?”
云岁晚冲她笑笑,“现在这样不是挺好?若是放到以前,庶务就一大堆,哪有闲情和你们一起饮酒?”
秦凤梅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倒是想得通。”
“自然,”云岁晚超她眨巴了下眼睛,“天下男人才是老虎。”
几人彼此碰杯都在祝福云岁晚以后的日子多彩绚烂。
云岁晚站起身就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温热的暖意从胃里蔓延至四肢百骸,驱散了积压多年的寒气。
她看着眼前这些真心为她高兴的面孔,忽然觉得,以前的委屈与煎熬,在这一刻都化作了过眼云烟。
而此时,院角的蔷薇开得正艳,粉白花瓣在风中簌簌作响。
几个人又是几杯酒下肚,崔玉芳和云妙凌直接躺下了。
秦凤梅则因为有事便先回去了。
屋子里一下就只剩下了贺如兰。
贺如兰不无感慨地道:“后日,我便要启程回贺州了,你当想相好了不与我一起?”
云岁晚:(点头)嗯。
“行,那你记得好好照顾自己,每个月都要给我来信。”
云岁晚一把抱住她,“知道了,那姨母回去也一路小心。”
“对了,还有一事。”贺如兰忽然拉住云岁晚的手,低声道:
“晚晚,姨母知道你心里敞亮。只是那商十三公子,确实是个难得的好人。你若有意,姨母可以可以帮你去打听打听。”
云岁晚失笑,拍拍她的手背:“姨母,我的事您就别操心了,眼下我还没有将心思放在这上面。”
贺如兰点了点她的头,“你啊,就是不让我省心。”
随后她重重得叹了口气,这才准备出门。
“反正你记住,有事一定别瞒着姨母知道吗?”
“是,知道了,等后日,我去城门送你。”
等她再回转回来已经是月上中天,院中的海棠树被月光镀上了一层银辉。
她转身,朝着屋内走去,灯笼的光晕在她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今夜格外明亮,如同她此刻豁然开朗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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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云岁晚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
宿醉的头痛还未完全消散,程妈妈就端着一碗醒酒汤进来了。
“主子,您醒了?”
程妈妈听见动静,连忙进来,“快把这水喝了,刚刚十三公子送了话来,说之前早先发出的一批小东珠到了,让你空闲的话可以过去瞧瞧。”
“商公子?”云岁晚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云岁晚虽然疑惑,还是忙地更衣洗漱,用冷水拍了拍脸,试图驱散宿醉的眩晕。
然后接过程妈妈递来的干布子擦干这才往外面来。
半个时辰后,云岁晚坐着商扶砚派来的马车,来到了一座名为“浮光阁”的店铺。
这是商扶砚名下的一处商铺,主营珠宝玉器,兼营南方运来的珍稀香料。
商扶砚见到她来连忙出来相迎,“云姑娘。”
“商公子。”云岁晚礼貌回礼。
“商公子说到了小东珠?”
“对,这一批原先是内侍那边要的,我想着你可以看看它们的品质,也好打算着如何利用。”
他领着她穿过前堂,来到后院的库房。
商扶砚指着几个大盒子道:“喏,就是这些。”
云岁晚转过去看,一颗颗晶莹剔透,大的有指甲盖那么厚,小的有豌豆,绿豆的都有。
云岁晚欣喜叫出声,“这质地倒是极好的。”
商扶砚笑起来,“你若是着急用我可以先和内侍那边商量一下,分出一半给你,等你那批到了再分出一半给他们。”
“可以吗?”
裴砚桉点头,“自然。”
“如此那就多谢了。”
两人看完货又去了一旁的茶室。
商扶砚为她斟上一杯清茶,状似无意地提起:“你与裴家和离之事,我已听说了。”
云岁晚笑笑,“你这消息倒是灵通。”
正要再说话,忽然听见外面有说话声。
“可不是嘛,今年南边的丝绸生意格外好做,尤其是南边一带,新出的云锦纹样别提多别致了。”
一个略带口音的男声传来,“还有那岭南的香料,往京城运一趟,利钱能翻好几番呢。”
另一个声音接话道:“可不是,我这次过来,带了些西洋的玻璃珠子,在月城里卖疯了!”
云岁晚握着珍珠的手微微一紧,不由自主地望向门口。
商扶砚见状,笑道:“是南边来的几位行商,正在前堂谈生意呢。云姑娘可是有兴趣听听?”
云岁晚沉吟片刻,点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前堂,只见几个身着绸缎的商人正围坐在桌边,高谈阔论。
其中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正是刚才说玻璃珠子的商人。
“不瞒各位,”山羊胡商人呷了口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还听说,泉城那边开了个新的漕帮,西洋来的玩意儿越来越多,只要能抢到先机,那银子简直是淌着来啊!”
“泉城?”云岁晚心中猛地一动。
她听说过,泉城是海上丝绸之路的重镇,商贾云集,万邦来朝。
若是能在那里设立一个首饰加工坊和绣坊,既能接触到最新的西洋面料和饰品,又能将这些东西运到望京。
这岂不是比困在望京更有前景?
商扶砚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了过去:“哦?泉城港如今如此繁华了吗?我倒听说,那边水土湿热,怕是不适宜久居吧?”
山羊胡商人哈哈一笑:“商公子这就不懂了!做生意哪能怕吃苦?再说了,泉城里光怪陆离,什么样的新鲜玩意儿没有?别说水土了,就是让我在那儿住一辈子,我都乐意!”
另一个商人也附和道:“可不是,我上次去泉城,看见一家绣坊,用西洋的金线配着咱们江南的云锦,绣出来的屏风卖了个天价!那掌柜的还是个女的,才二十出头,厉害得很呢!”
云岁晚越听心越热。
等几个商人都走了,商扶砚才问起来,“我看云姑娘这意思似乎对泉很感兴趣?”
云岁晚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走到窗边,望着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缓缓说道,“望京虽好,却是个是非之地。且这里局限太大,其实我想过往外走,只是并没有选好地方,如今看泉城似乎不错。”
“而且我既已和离,难免有人说三道四,若是换个地方,既能去施展我的梦想,又能远离这些纷扰,岂不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