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二十三年的秋雨裹着桐油味,沈惜棠的皂靴踩过杭州织造局的青砖地。三具泡胀的尸首横陈在染坊外的石渠边,最右侧那具的指缝里,紧攥着半幅苏绣残片——金线绣的龙纹缺了右眼,针脚却是内廷尚服局的手艺。
萧珩的刀鞘拨开尸首领口,露出颈间青紫勒痕:\"苏州织造的押运官,死在杭州的官办染坊......\"他忽的用刀尖挑起残片,\"这缺目龙纹,与去岁潞王就藩时丢失的衮服图样如出一辙。\"
染坊管事哆嗦着递上簿册:\"这三人昨夜押送的是今年贡缎,共八十四匹云锦、二十匹宋锦,另有......\"话音未落,库房方向传来瓦罐碎裂声,浓烈的硝石味混着丝绸焦臭扑面而来。
沈惜棠的护腕弩箭击穿管事发髻,钉住他身后梁柱上一闪而过的黑影。那人玄色夜行衣的袖口纹着银线波浪,正是松江府私盐贩子的标记。
\"黄浦江的盐枭,手伸得够长。\"萧珩的绣春刀劈开库房门锁,热浪裹着半焦的织机残骸涌出,\"火油里掺了辽东黑硝,可不是江南能弄到的货色。\"
戌时的梆子声里,杭州知府赵志皋捧着账册匆匆赶来。雨水打湿的绯色官袍下摆沾着靛蓝染料:\"下官已查实,失踪的二十匹宋锦纹样特殊......\"他翻开账册某页,\"织的是《禹贡》九州图,青州方位用金线绣了登州卫的烽燧布防。\"
沈惜棠的指尖抚过焦黑织机:\"赵大人可知私传边塞舆图,当诛九族?\"
\"下官更知私调黑硝者,该凌迟。\"赵志皋从袖中抖出块火硝残片,\"这硝石产自大同右卫,兵部存档显示,上月刚拨给辽东李总兵的火器营。\"
子夜惊雷炸响时,清波门外的运河突然掀起巨浪。五艘粮船撞破雨幕,船首的\"漕\"字灯笼却被浪头打灭。沈惜棠的银丝缠住桅杆跃上甲板,只见底舱堆着的不是漕米,而是裹着油布的乌铳——铳管铭文竟是万历八年工部铸印!
\"萧千户!\"她挑开油布,\"这批火器本该在张居正改革时熔毁......\"
河面忽的掠过火箭流光。萧珩的刀鞘击落三支弩箭,箭杆上却刻着南京守备太监的私徽:\"魏国公府的弩机,掺和进边军火器案......\"
粮船在此刻倾覆。沈惜棠拽着萧珩跃上码头时,瞥见沉船处浮起具锦衣卫尸首——飞鱼服下摆的银线波浪纹,竟与私盐贩子如出一辙!
孤山脚下的放鹤亭泛着血腥气。林御史的尸首悬在梅枝间,手中紧攥的奏章残页被血浸透。沈惜棠的护甲刮开残页表层,显露出暗写的徽州盐引数目——与太仓银库的亏空分毫不差。
\"林大人三日前刚参过织造局贪墨。\"萧珩的刀尖挑起尸首腰间玉牌,\"这出入宫禁的牙牌,不该出现在四品御史身上。\"
亭角忽的惊起飞鸟。沈惜棠的弩箭射落某片飘落的血笺,笺上墨迹遇雨显形:\"白粮改折银,半数入晋商票号......\"
\"去岁户部议准的漕粮改折。\"萧珩的瞳孔骤缩,\"山西商人竟能预支朝廷税银?\"
赵志皋的官轿在此刻颠簸而至。轿帘掀开时,他手中的《山西会馆名录》正翻到某页——\"范\"字商号旁朱笔圈注:泰昌元年入股兵仗局。
\"沈佥事可知范永斗?\"赵志皋的嗓音发颤,\"这晋商去年刚捐了个锦衣卫千户的虚衔......\"
沈惜棠的银丝突然绷紧。林御史悬尸的梅树根部,半截翡翠扳指正卡在树皮裂缝里,与顺天府焦尸上的刻痕严丝合缝!
鼓楼交子铺的铜炉突然炸裂。飞溅的银锭中,范永斗的尸首仰躺在《丝路舆图》上,心口插着柄乌兹钢匕首。沈惜棠的护甲擦过刀刃,波斯铭文遇血显形:\"大不里士匠造,天启元年贡品。\"
\"萧千户可记得上月撒马尔罕使团?\"她挑起尸首怀中的会票,\"这汇通天下的飞票,兑付地竟是建州卫的抚顺马市!\"
铺外忽的传来马蹄疾响。五城兵马司的缇骑撞破门板,领头的百户高举驾帖:\"奉东厂钧令,查封晋商票号!\"
沈惜棠的银丝绞住驾帖边缘。桑皮纸的暗纹里,隐约可见司礼监的莲花水印:\"王公公的手伸得够长,连山西会馆的银子都要......\"
话音未落,范永斗的尸首突然抽搐。咽喉处爆开的血洞中,钻出条浸透砒霜的西域金蚕——那正是《洗冤录》记载的苗疆蛊毒!
\"不是东厂。\"萧珩的刀鞘压住金蚕,\"王公公最恨巫蛊,这是有人栽赃!\"
寅时的更鼓穿透雨幕。通政司快马送来八百里加急:宣府参将张承胤昨夜暴毙,尸身旁散落着二十张山西会馆的空白会票,票面暗纹竟是建州卫的狼头徽!
北新关的漕船挤满运河。沈惜棠的官靴踏上某艘粮船甲板时,嗅到舱底飘来的硝石味。萧珩的绣春刀劈开压舱石,露出的不是漕米,而是成捆的工部制式鸟铳——铳机处刻着的\"万历八年\"铭文,与杭州沉船火器如出一辙。
\"押运官何在?\"沈惜棠的弩箭抵住漕兵咽喉。
漕兵颤巍巍指向闸口:\"昨日换了批力夫,领头的......领头的戴着魏国公府的腰牌!\"
水闸忽的升起。五艘悬挂泉州商帮旗的沙船顺流而下,船首的壮汉齐声吆喝。沈惜棠的银丝刺入某袋漏出的货物——不是胡椒,而是浸透火油的《九边图说》羊皮卷!
\"千户大人!\"杭州卫的哨船在此刻追至,\"兵部急递:建州卫努尔哈赤的使团已过山海关,携重金求购《丝路舆图》!\"
沈惜棠的护甲映着朝阳寒光。她扯开某袋火油,望着漂满运河的《九边图说》,忽的冷笑:\"好个声东击西......\"
萧珩的刀尖挑起半张焦黑的会票:\"该去会会那位'暴毙'的宣府参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