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一愣,眸中瞬间透出失望,面上却也竭力维持得体说道:“多谢小娘子好意,只是家母病情怕是有些复杂,小娘子是医女,恐怕不太方便替家母诊治。”
这话说得委婉,语气也算温和,但话里的意思却是再直白不过。翻译过来意思就是:医女能懂什么医术,你还是赶紧给我滚吧。
庄安晴自是听明白其中含义,却是毫不在意地微微一笑,“我不是医女,我是郎中。”
女子一脸狐疑,正想说些什么,船舱内忽又传来一阵痛苦呻吟,听着比方才还要严重许多。
“母亲!”
女子脸色一白,当即冲进船舱。
几个丫鬟也跟着一起冲了进去,眨眼便只留下庄安晴一人站在外头。
她想了想,随后也抬脚跟着往船舱走去。
才走两步,女子便从船舱出来,满脸紧张快步上前,“你说你是郎中?”
庄安晴站定,平静点头。
女子内心挣扎了下,随后咬咬牙道:“你当真能治病?”
“能。”
庄安晴肯定道,她神情从容自信,半点儿不似作伪。
船舱里的痛苦呻吟越发严重,女子听着,最终压下心中疑虑,心里一横,“那劳烦小娘子随我进去为我母亲一看。”
庄安晴点头,淡定跟在女子身后。
一进船舱,立马就看见一个姿容美丽的贵妇躺在床上。
此时的她正捂着右下腹痛苦闷哼,那修饰精致的五官拧在一起,额头布满了细密汗珠,容颜隔着妆粉也能看出底下的苍白。
看来是痛惨了。
庄安晴想着,快步上前走到床边,这才发现妇人已经出现了发热症状,意识也开始有些迷糊。
她神色一紧,立即仔细检查起来,很快便诊断出妇人这是急性阑尾炎发作。
此时妇人脸色越发惨白,瞧着即将就要痛晕过去。
女子立在一旁,看到妇人情况,心里越发害怕担忧,忙焦急问道:“不知我母亲得了何种病症?”
庄安晴站起身,“这位夫人得了肠痈。”
女子当即腿脚一软,忙扶住身旁丫鬟才稳住身子。
肠痈这病她听过,此病极少能被治好,只要得了基本就是离死不远了。
可她母亲怎会突然就得了肠痈?
难道是这乡下医女给诊错了?
女子性情直爽,心里怎么想便直接怎么问了出来。
庄安晴听了也完全不恼,这是病人家属惯常会有的反应,没什么好生气的。
她想了想,认真问道:“不知这位夫人之前是否有过厌食恶心、呕吐腹泻的症状?”
女子一惊,忙点了下头,“有的,可这不是晕船所致吗?”
“晕船的确也会呕吐,但并不会有其他并发症,比如浑身乏力、寒战等,不知这位夫人是否有过这些其他症状?”
女子当即脸色又白了一分,讷讷点了下头。
“那这位夫人是否持续右下腹疼痛,并伴有高热心跳加快?”
女子越听心里就越发慌乱,忙点头道:“母亲之前的确就说右下腹疼痛,她还以为自己只是晕船所致,便一直留在船舱里休息。我之前没在船舱里一直不知道,方才听下人说母亲在船舱休息片刻后却是越痛越厉害,没一会儿就发起热来,她被吓了一跳,这才跑出去找我禀告。”
庄安晴认真听着,神情一凛,“嗯,这就对了,以夫人的情况来看,这的确是肠痈无疑了。”
女子这下已全然没了怀疑,忙一把捉住庄安晴的手急切问道:“请问这位娘子可有治疗肠痈之法?”
庄安晴看向女子,并没有立即回话。
阑尾炎光吃药可不行,必须动刀子做手术。
这搁在现代也就是个小手术而已,可是古代许多人会把在人身上动刀子视为大凶,这种疗法基本没人敢去接受。
若她直接说出来,她极有可能会被人立即哄下船去。
可是这位夫人情况已经十分紧急,再拖下去怕是会凶多吉少。
想着,庄安晴终于点了下头,平静道:“有,且很快就可痊愈。”
女子双眼一亮,面上难掩惊喜,“当真?不知是何方法?”
庄安晴默了默,随之眸光越发坚定下来,“开刀,将病灶取出,再将开刀之处缝合,如此日后便再无大碍。”
“什么?!”
女子惊叫出声,立即松开手,一脸惊恐道:“你竟要给我母亲动刀?”
看吧,果真如此。
庄安晴想着,再次坚定点头,“是的,这是治疗肠痈最有效的方法。”
女子当即神情一冷,眸光犀利,“什么最有效的方法?明明就是最凶险的方法!我方才就不该信你!正经郎中又岂会动不动就对人开膛破腹?你要真是郎中也必定是个心术不正之徒!”
她强压着怒火叫来丫鬟,“菊香,赶紧把这小娘子带走。”
庄安晴脚步没动,转头看了眼床上情况越发严重的妇人,又转过来看向面前女子,“这位娘子,你确定真要眼睁睁看着自己母亲这样痛下去?”
女子一噎,转头看向床上妇人,眼中满是痛苦纠结。
她当然想救自己母亲,哪怕是拿她的命来换她也愿意。
可她绝不能下令让一个陌生人在自己母亲身上动刀子,她不能做这样的决定,这责任实在太大,她担不起。
“我......”
她嗫嚅道。
“老身准了!”
忽地,船舱入口有老妇人的声音传来。
众人纷纷转头,朝入口望去。
女子一怔,随后赶紧上前扶住来人胳膊,“祖母您怎么来了?”
说着她看向身边丫鬟,“老夫人还晕着船,不是说了让你们不要去打扰老夫人休息的吗?”
下人全都低下了头,个个不敢言语。
老妇人皱眉看向女子,“我不来,你是否就要让你母亲这样痛死过去?”
这话虽是责备之言,语气却难掩宠溺。
“孙女绝没有这个意思。”
女子含泪委屈道,“祖母有所不知,那小娘子的方法实在太过吓人,母亲此时已经痛得没了意识,孙女实在不敢贸贸然替母亲下此等重要决定。”
老妇人听了便伸手拍了拍女子手背以示安慰,随后又在女子搀扶下走到庄安晴跟前。
这人看着和甄老夫人年龄相当,不过相较于甄老夫人的温厚慈爱,这老者的眉宇间更多了一股坚毅果敢。
倒是和这小娘子有几分相似。
庄安晴想着,立即朝对方行了一礼。
老妇人目光慈祥地打量了庄安晴一眼,嘴角露出笑意,“小娘子的治疗方法老身之前曾有耳闻,老身知道这方法的确能够救人。老身如今把这儿媳妇交给你,还请小娘子替她好好医治。若小娘子治好了老身这儿媳的病,诊金方面自是不会亏待于你。”
嗯,还真是个爽快又有魄力的老太太,没有半点儿叽叽歪歪,庄安晴很是满意,立即点头应下。
随后,众人全照着庄安晴吩咐被清出了船舱。
舱门紧闭,她来到妇人床边呼召药房,紧接着眼前一晃成功进了手术室。
看着面前的手术仪器,庄安晴两眼一亮,下一秒又一脸诧异。
按理说,在现代做阑尾切除手术最常用的就是腹腔镜下阑尾切除术,也就是常说的微创。可眼前的明显不是用来做微创手术的设备,这又是怎么回事?
她开始和药房打起商量,结果不管她如何舌绽莲花,药房始终没有反应,完全没有要提供新器材的意思。
呃,难道药房提供的器材也是需要一步步升级的?
好吧,做人总要懂得知足。
事不宜迟,她立即穿上手术衣,一秒进入工作状态,麻利给妇人做了一个开腹手术。
这些手术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手术一切进行顺利,很快就接近尾声。缝合结束,确定一切没有遗漏,她立即推门去了隔壁药房。
如今的她已经很熟悉从手术室直接去药房的通道,她顺利进入药房,找到了给妇人术后护理的药物,又到中药区用牛皮纸把药分开包好。忙完这一切,她拿上药迈步跨出药房大门。
她前脚迈出,后脚都还没出来,药房就一秒结束营业,那急着下班的姿势简直像极了在现代无奈上工的社畜打工仔。
庄安晴倒是对药房急着下班的行为并不计较,反正关键时刻不掉链子就行。
她回到船舱,飞快把药放进小药箱,随后又检查了一下妇人情况。
此时麻药效果还没过去,妇人正躺在床上安静睡着。
庄安晴再三确认并无任何遗漏,随后收拾好东西走去打开舱门。
老妇人和自己孙女在外头候了约莫半个时辰,这下见舱门终于打开,两人全都迫不及待地走进船舱去查看妇人情况。
见妇人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女子脸色一白,立即冲过去趴在床边轻轻唤了声母亲。
没有得到妇人回应,女子心里一咯噔,当即一脸担忧地看了过来。
庄安晴迎上她满含质疑的眼光,疲倦笑笑,“小娘子不用担心,方才我给夫人做手术时用了一些镇静药物。如今药效还在,夫人还得睡上一会儿才能醒来。”
说着,她指了指附近桌子上的托盘,道:“那木托盘上的便是从夫人腹中取出的病灶,手术很顺利,夫人如今已无大碍。”
老妇人和女子闻言纷纷看向那个托盘,全都唰一下变了脸色。
不过老妇人毕竟是见过些风浪的人,虽脸色不好,但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那年轻女子一见,立即冲到外面干呕起来。
老妇人朝身边人招了招手,示意下人把那东西拿下去处理掉。
女子干呕完,顺了顺气重新回到舱里,走到朝庄安晴跟前行了一礼,“多谢这位小娘子出手搭救,之前是我见识浅薄,多有得罪了。”
她说这话时神情真挚,能看得出来的确是真心之言。
庄安晴挑眉,忙侧身避开。
这人倒是个直爽的,要发火就发火,要道歉也这般雷厉风行没有架子。
如此想着,她对这女子的印象不禁好了几分,忙回了一礼道:“这位娘子客气了,我外公曾经教我,医者仁心绝不能见死不救,所以方才碰巧路过,想起外公昔日教导,这才冒昧前来叨扰,是小女子多有得罪才是。“
老妇人笑得眉眼弯弯,“小娘子当真是医德过人,行事不卑不亢,实在难得。”
说着,她看向庄安晴的眼神里不禁又多了几分欣赏,随后想到什么,又忙问道:“不知小娘子尊姓大名?”
“鄙姓庄名安晴。”
庄安晴?
嗯,人如其名,能使人安又能给人带来希望,犹如那雨后晴日般让人舒畅。
老妇人心中想着,忙点头笑道:“老身夫家姓许,方才患病那位是老身儿媳,庄小娘子这次救了老身儿媳,老身实在感激不尽。”
说着,她又指向身旁女子,“这是我孙女许青绫。”
女子听见自家祖母介绍,忙朝庄安晴又行了一礼,“青绫见过庄小娘子。”
嗯,终于报上姓名了,这便是正式介绍认识了吧。
庄安晴也不忸怩,回礼道:“安晴见过许娘子。”
如此寒暄过后,她从小药箱中拿出几包药丸,“这些是给许夫人术后调理用的药,我已在药包上注明了每日用量,只要按照说明给夫人服用即可。”
紧接着,她又拿出了一个小白瓷瓶,“这是给许夫人涂抹手术伤疤用的,待手术位置完全愈合之后,每日将这药膏涂到手术创口处,日后便不会留下疤痕。”
许老夫人认真听着,一一记下,又命贴身嬷嬷将药恭敬接下。
想到什么,庄安晴又忙恭敬道:“老夫人,这些都是我的家传秘药,并不外传,还请许老夫人替小女子保密。”
老夫人二话不说便笑着应下,随后又吩咐她捧来一个小匣子,感激道:“这次多亏了庄小娘子,这是诊金,还请笑纳。”
庄安晴这次还真是碰见了便出手救了而已,救人之前还真没想过要从中捞多少银子。
当然了,若对方愿意付她诊金那是最好不过。
不过话说回来,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每次给大户人家治病时,收诊金都像是开盲盒似的,实在好不刺激。
她心中欢喜,面上却维持着得体笑容,朝许老夫人行礼致谢,伸手将那个匣子接了过来。
匣子很轻,里面估计是放了银票。
念头划过,庄安晴没再多想,把匣子仔细收好,之后又将一些术后注意事项告知两人。
许老夫人和许青绫全都认真听着,仔细记下,再一次真诚道谢。
该交代的已经全部交代完毕,庄安晴背上小背篓朝两人告辞,许青绫主动亲自送她出去。
临别时,许青绫又朝庄安晴行礼感谢。
庄安晴在心里嘴角抽抽。
古代就是礼仪方面有些麻烦,动不动就要行礼,行来行去的实在太累。
可是既来之则安之,她又能怎么办?
于是,她再次及时侧身避开,随后面含笑意道了一声不必言谢。
许青绫脸上笑意加深,面露感激,“这次真是多亏了庄小娘子,真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竟就这般医术了得,青绫真是对此佩服得五体投地。”
庄安晴忙谦虚摆手,“许娘子过誉了,当真不必如此客气。”
这谢来谢去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她要下船!
她要回家!
庄安晴在心中呐喊,想着接下去来一个强硬辞行。
许青绫终于看出了庄安晴心思,忙抱歉道:“抱歉,我这一激动就失了分寸,耽误庄小娘子赶路了。”
说着,她想起什么,忙伸手拉住庄安晴的左手,顺势将自己手腕上的一个玉镯直接退到了对方腕上,“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只镯子,如今送给你当是你救了我母亲的谢礼。”
庄安晴一惊,“许娘子,这太贵重了,使不得。”
说着,她忙伸手要将镯子摘下。
许青绫却是一把按住了她的手,假意嗔怪道:“不过是个镯子,哪有你说的那么贵重。再者,若说到贵重,这一万只镯子加起来都不及我母亲性命之万一,庄小娘子既救了我母亲,这礼庄小娘子你绝对收得,我这小小心意还望庄小娘子莫要推辞。”
“这......”
见许青绫这般,庄安晴便也不好拒绝,只得再次行礼谢过,之后转身下船。
看见庄安晴的身影消失,许青绫忙跑过去趴在船边上往下看。
彼时庄安晴已经回到小船上,看着那小船要动,许青绫一时间心中涌起不舍,当即朝下喊道:“庄小娘子!”
听见声音,庄安晴忙抬头朝船上看去。
许青绫见她看了过来,忙灿烂一笑,朝她挥了挥手,“庄小娘子,我有种感觉,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庄安晴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先是一怔,随后也跟着明媚一笑,朝船上扬声喊道:“好,那我们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