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上等水牛在弘治年间价值十两,这些年价格贵了不少,十二两都不见得能买到了。
这个项圈算是大户人家小姐款,当时店铺中还有小家碧玉款的,是银鎏金加杂宝,三四两银子就够了,不过李步蟾看不上。
据店中掌柜的说,还有世家巨富定制的土豪款,黄金宝石珍珠都往上面堆,还指定名家巧匠,动则五十两起步。
像西门庆给李瓶儿买的金镶玉观音满池娇分心就值六十两,更贵的,像贾宝玉的金螭璎珞圈那就没数了。
说话间,李步蟾将这次在岳麓山上赚的银子拿了出来,他化开了一锭,到家还有二百九十两。
拿到这些银子,蒋桂枝话也不说了,立刻行动起来,一锭一锭地,跟蚂蚁搬家一般,向她的坛子里搬。
天可怜见,这几年她的金库出的多进的少,一直在瘦身,到这次李步蟾出征之后,坛子里只有二百三十两了。
现在好了,一下猛增到了五百二十两,十来岁就赚到了躺平的资本了。
为了这个,蒋桂枝一晚上没怎么睡好,等到第二天,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与李步蟾到了县衙。
端午休沐,石安之被老妻从床上扯了起来,怏怏地坐在院里,捧着一碗白粥,慢慢地吸溜着。
李步蟾见过了蔡氏,将长沙带的礼物放下,出来将一副围棋摆在石桌上,在柔和的晨光之下,一缕缕的淡金丝线密布枰上,不似木材,更似锦缎。
“义父,白粥淡而无味,我给你加道小菜佐粥。”
“长安王积薪?”
石安之懒懒地瞟过,看到棋枰侧面阴刻的几个字,眼中顿时精光大放,把粥碗丢到一边,摸着棋枰,木纹垂直贯穿,是整木切割的“天地柾”,再屈指轻敲,音如钟磬,非五百年的金丝楸不可。
金丝楸木成材极难,唐宋围棋大兴,这样的金丝楸木早就砍伐殆尽,到如今大多是拼接,别说五百年的老木,就是百年都难得一见。
石安之咂吧了下嘴,“这还真是王积薪的棋枰?”
李步蟾笑着揭开棋罐,往他面前一推,“你试试这棋子,这还能有假?”
石安之迫不及待地抓起几颗棋子,细腻如脂,触手冰凉,舒服地眼睛都眯了起来,“冷暖玉棋子?”
对于棋迷来说,没有比这个更具诱惑力了,简直比三十年老光棍看到美女的诱惑还大,这样的东西,不好说价格,三五十两是它,七八十两是它,碰到不差钱的老棋迷,三五百两也是它。
石安之端起粥碗,两口吃完,起身将碗往后厨一扔,急匆匆地赶了出来,将围棋一摆,“来来来,下两盘再说!”
他从两个棋罐中各抓起一把棋子,和成一堆信手一抓,往盘中抛下。
李步蟾伸手去点,口中碎碎念叨,“二六十……黑子十一对白子九,黑多,今年上上大吉,逢凶化吉!”
这叫猜先,是文人之间的游戏,讲的是《易》中的阴阳相涨。
两人摆开架势,李步蟾白棋先行,第一手便落在天元上。
这也是有讲究的,不是民间话本李世民与虬髯客对局中的一子定中原,而是端午之日,解得人间百厄消,这一手在围棋当中被称为“镇厄手”。
“唉,你们爷儿俩又怎么摆上了,不是说好了去码头看竞舟么?”
过了一阵,蔡氏拉着蒋桂枝兴冲冲地出来,却见二人跟姜太公一般高坐下棋,脸色就垮了下来。
“竞舟我们就不去了,哪年不能看,你们去吧!”
石安之头都不抬,手上抓着一把棋子,一脸迷醉,“枰间黑白祭江魂,一局堪酬屈子心。我们在棋盘上竞渡也是一样!”
李步蟾本来都已经起身了,见石安之这般模样,只能对蔡氏和蒋桂枝抱歉地笑了笑,又坐了下来。
蒋桂枝见他们不动,转身跑到后厨,倒了一大一小两杯雄黄酒,端了过来,“你们下棋竞渡,那我和义母看了龙舟就回。”
“去吧去吧!”
石安之头也不抬,端起酒杯小小地抿了一口,满意地笑道,“桂枝就是懂事,比砖儿强多了!”
围棋千古无同局,最大的变数便在劫争,劫争一开,就是一场拉锯战,如同龙舟竞渡一般,端午节下棋之时,若遇反复打劫,需饮一口雄黄酒再落子,这口雄黄酒便是龙舟鼓点。
当年白居易在端午之日与友人刘禹锡下棋,就特意在棋盘边放着雄黄酒,一边吟诗一边落子。
石安之先前吟的“枰间黑白祭江魂,一局堪酬屈子心”,便是白居易的诗句。
别说,还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石安之的棋大开大合,超水平发挥,时不时的便有巧思妙手出来,让李步蟾放水的难度大增,两个时辰过去,竟然多负了一盘。
石安之红光满面,跟吃了十全大补丸一般,手执棋子威风凛凛,宛如王积之薪,不让刘仲之甫。
“这纹枰对弈,与龙舟竞渡也是相通的,讲究的都是一个“谋势”,龙舟需要在水道布局,围棋需要在大势布局,正所谓“纹枰如舟,落子如桨”,说的就是下棋要有韵律之感……”
蔡氏回来,都被石安之这状态吓了一跳,一会儿不见,咋还返老还童了?
就这精神头,往前倒几十年,也就是石遇出生的时候差可比拟。
她又好气又好笑,和蒋桂枝一起煮好粽子,端了出来,将宅门口的斛伯也叫了过来,几人团团围着,开始过节。
石安之将棋子收起来,得意地朝李步蟾道,“吃够了玉粽子,再来吃肉粽子,人生之乐事也!”
李步蟾心悦诚服,“义父今日大显神威,以后棋运昌隆,大杀八方!”
围棋棋子的形状有两种,一种是平底凸顶,像个小饼,一种则两头冒尖,形似粽子,尤其是唐代的玉石棋子,都是这样的粽子形,所以文人在下棋时,落子如包粽,一子一粽。
蒋桂枝剥了几个粽子,在上面洒下一些糖霜,几人说说笑笑,分着吃了。
“县尊,扰你过节,祸事了!”
吃得正热闹,门外有人进来,步履匆匆,人还在院外,声音就传了进来。
石安之面色一沉,大过节的,被人叫“祸事了”,任谁都心里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