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元二十一年,暮春时节,大都皇宫的御书房里,寒意依旧弥漫,久久不散。真金静静地坐在书桌前,手中紧握着半块温润的白玉佩,仿佛那是他生命中最珍贵的宝物。
玉佩上,精美的“婉”字被雕刻得栩栩如生,真金的指腹轻轻摩挲着这个字,仿佛能感受到苏婉清的温度和气息。这是苏婉清临终前,从颈间解下塞给他的遗物,而另一半刻着“金”字的玉佩,则随着她一同被埋葬在了京西的万安山下。
真金的思绪渐渐飘远,回忆起与苏婉清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们曾一起漫步在宫廷的花园里,谈笑风生;也曾在夜深人静时,相拥而眠,互诉衷肠。然而,如今这一切都已成为过眼云烟,只剩下他手中的这半块玉佩,见证着他们曾经的爱情。
“殿下,河南赈灾的折子又递上来了。”内侍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打断了真金的怔忡。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冷厉,眼底的柔情早已被冷酷所取代。
“说吧,情况如何?”真金的声音低沉而威严。
内侍怯生生地回答道:“户部说阿合马旧部王京还在扣压粮款,导致灾民们已经开始抢粮了。”
听到这个消息,真金的眉头紧紧皱起,他的心中燃起了一股怒火。王京,这个阿合马的余孽,竟然如此胆大妄为,不顾灾民的死活!
真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他将玉佩小心翼翼地揣进锦袍内袋,仿佛那是他最后的一丝温暖。然后,他的指尖在奏折上“王京”二字处重重一按,决然说道:“备马,朕要去河南。”
真金此次出行十分低调,身边仅仅带着侍卫长阿术以及两名汉臣。他特意换上了一身普通富商所穿的青布长衫,这样一来,他便能轻易地混入那些流离失所的灾民之中,一同朝着河南灾区进发。
此时的黄河刚刚度过汛期,然而,令人痛心的是,堤岸已经有大半都坍塌了。那原本应该奔腾不息的河水,此刻却变成了一片浑浊不堪的泥水,如猛兽一般肆虐着周围的农田。被浸泡的麦秆早已失去了生机,变得漆黑一片。
道路两旁,随处可见那些饿得只能啃食树皮的灾民。其中,有一位面容憔悴的老妇人,正怀抱着她那已经饿死的孙儿,悲痛欲绝。她的哭声,就像那被撕裂的风箱一般,让人听了心生怜悯。
真金见状,连忙蹲下身来,想要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干粮递给这位可怜的老妇人。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老妇人却像触电般猛地将他的手推开,满脸惊恐地说道:“官爷的粮,我们可不敢要啊!上次王大人的人说要给我们发粮,结果却要我们拿女儿去抵税。我那苦命的妮子啊……”
老妇人的话还未说完,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彻耳畔。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几个身着元朝吏服的人正挥舞着鞭子,凶狠地驱赶着那些灾民。而走在最前面的,正是王京。
王京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腰间悬挂着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显得颇为得意。当他瞥见真金一行人衣着整齐,与周围那些衣衫褴褛的灾民形成鲜明对比时,立刻勒住缰绳,驱马朝他们走来,满脸怒容地呵斥道:“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商人,这里可是灾区,岂是你们能随意闲逛的地方?赶紧给我滚远点,否则,连你们的货物都一并充公!”
阿术见状,心中暗叫不好,他本想上前与王京理论一番,但真金却按住了他的手,并面带微笑地递上一锭银子,缓声道:“大人息怒,我们此番前来并非有意冒犯,只是听闻此地有瘟疫肆虐,百姓受苦,所以特来收些药材,顺便做些善事。只是不知这赈灾粮……”
王京见状,眼珠一转,立刻明白了真金的意思。他嘴角微扬,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伸手接过银子,掂量了一下,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这粮嘛,早就发完啦!你们要是有心捐赠,就把银子交给我吧,我自会替你们分发给那些灾民。”
真金嘴角的笑容并未消失,他似乎对王京的回答并不感到意外。只见他微微颔首,应道:“如此甚好。”说罢,他突然出手如电,在王京伸手接银子的瞬间,猛地扣住了他的手腕,指节紧紧收拢,让王京根本无法挣脱。
王京只觉得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仿佛要被真金捏碎一般。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冷汗涔涔,嘴里却还在强撑着喊道:“反了!反了!来人啊,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然而,就在他带来的人尚未动手之际,一阵喧闹声传来,原来是闻讯赶来的河南行省官员们将他们团团围住。这一切,其实都在真金的意料之中,因为他早已让阿术提前递送了一封密信。
真金冷静地观察着眼前的局势,只见王京被五花大绑地押走,他那张原本嚣张的脸上此刻充满了惊恐和绝望。真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他缓缓蹲下身子,来到那位老妇面前,轻声说道:“老人家,您放心吧,粮食很快就会送到这里,再也不会有人胆敢欺负你们了。”老妇抬起头,凝视着真金的眼睛,那是一双充满善意和温暖的眼睛。突然,老妇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猛地跪了下来,不停地磕头,口中念叨着:“多谢青天大老爷,多谢……”
真金见状,连忙伸手将老妇扶起,关切地问道:“老人家,您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就在他扶起老妇的瞬间,他袖口的玉佩不小心滑落出来,掉落在地上。
老妇的目光恰好落在那块玉佩上,当她瞥见玉佩上刻着的“婉”字时,突然愣住了,仿佛想起了什么。她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道:“大人,您这块玉佩,倒像是去年来我们这里施药的苏姑娘所佩戴的……”
真金的心头猛地一揪,他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起来。他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轻声问道:“您见过她?”老妇点了点头,回忆道:“见过啊,苏姑娘心地善良,不仅带着药来给我们治病,还说要是有机会,一定要让朝廷多关照一下我们这些受苦受难的人。”
老妇的话语如同一根细针,深深地刺痛了真金的心。他的眼眶渐渐发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他强忍着不让它们流下来。他想起苏婉清临终前说的“愿殿下护万民安康”,握紧了拳头:“我会的,一定。”
从河南回来后,真金马不停蹄地直奔皇宫,他的手中紧握着一份足以让王京万劫不复的证据。进入御书房后,他看到忽必烈正对着一幅巨大的《蒙古疆域图》发呆,仿佛那幅地图中隐藏着无尽的忧虑和烦恼。
真金深吸一口气,走到忽必烈面前,将证据放在桌上,然后跪地说道:“父汗,儿臣此次从河南回来,发现了一件极为严重的事情。”
忽必烈缓缓转过头,看着真金,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叹息道:“你又惹事了?那些蒙古勋贵都在说你偏袒汉人,你可知道这会给你带来多大的麻烦?”
真金抬起头,直视着忽必烈的眼睛,坚定地说:“父汗,儿臣并非偏袒汉人,而是阿合马余党根本不顾百姓死活!王京扣压粮款,导致灾民饿死无数,如此恶行,若不加以严惩,江南之地恐怕就要造反了!”
忽必烈拿起桌上的证据,随意翻了几页,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就在此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紧接着,那木罕带着几个蒙古贵族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父汗!”那木罕一进门便高声喊道,“真金他要严惩王京,还要推行什么‘科举取士’,这简直就是要把我们蒙古人的江山拱手让给汉人!”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着真金,情绪异常激动。
“我们蒙古人靠的是马刀打天下,凭什么要让那些只会读书的汉人来做官?”那木罕的声音在御书房里回荡,充满了愤怒和不满。
“凭什么?”真金怒不可遏,他瞪大双眼,死死地盯着那木罕,一步上前,与那木罕正面相对,毫不示弱地吼道,“凭什么?就凭中原的百姓要靠农耕生活!凭治理江南要懂汉法!凭父汗打下的江山,不是靠你们的马刀就能守住的!”
真金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带着他的愤怒和不满。那木罕也毫不退缩,两人之间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仿佛一场激烈的风暴即将爆发。
就在两人争吵得越来越激烈的时候,忽必烈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发出一声巨响。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真金和那木罕都吓了一跳,他们的争吵戛然而止,同时看向忽必烈。
忽必烈的脸色阴沉,他的目光在真金和那木罕之间游移,最后落在了真金身上,眼神复杂而深邃。
“够了!”忽必烈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想推行科举,可以,但不能照搬汉人的制度。我们蒙古人有自己的传统和文化,不能完全抛弃。就用‘策论’取士吧,考经世致用之学,这样既能选拔出真正有才能的人,也能体现我们蒙古人的特色。”
说完,忽必烈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至于王京……”他的声音略微低沉了一些,似乎在思考着如何处置王京,“按律严惩,抄家充公,把粮食还给灾民。这是他应得的惩罚,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真金听到忽必烈的话后,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他正准备向忽必烈谢恩,却突然听到忽必烈接着说道:“不过,你要切记,蒙古才是我们的根基所在,切不可让汉人在朝中占据过多的权力。”
真金连忙点头称是,表示自己一定会牢记忽必烈的教诲。然而,在他内心深处,他非常清楚这条路并不好走。要在蒙古和汉人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既不能让蒙古人觉得被忽视,又不能让汉人觉得受到排挤,这需要极高的政治智慧和手腕。
当天晚上,真金独自一人来到了万安山。他静静地站在苏婉清的墓前,手中捧着一束她最爱的海棠花。月光如水,洒在他的身上,也照亮了墓碑上的字。
真金缓缓地蹲下身子,将那束海棠花轻轻地放在墓前。他伸出手,抚摸着墓碑上的字,仿佛能感受到苏婉清的温度。他轻声说道:“婉清,我知道你一直希望我能为国家和百姓做些事情。如今,我终于开始踏上这条路了,虽然这条路充满了艰难险阻,但我会坚定地走下去。等我将这片江山治理得繁荣昌盛之后,我就会来这里陪伴你。”
说完,真金站起身来,深深地看了一眼墓碑,然后转身离去。月光下,他的身影显得有些孤独,但他的步伐却异常坚定。
风轻轻地吹过树林,树叶沙沙作响,仿佛是苏婉清在回应着真金。真金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停止了。他凝视着前方,似乎能看到苏婉清的身影在风中若隐若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露水渐渐打湿了真金的衣袍,但他浑然不觉。他的思绪早已飘远,回到了与苏婉清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些美好的回忆如同电影一般在他眼前不断放映,让他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终于,真金缓缓地转过身来,准备离开这个让他伤心的地方。他的步伐显得有些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破碎的心上。然而,他并没有发现,在他身后的树影里,有一个身着蒙古贵族服饰的女子正默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那女子便是那木罕的妹妹,朵颜。她的眼神复杂,其中既有对真金的深情,也有无法言说的痛苦。自年少时起,朵颜就深深地喜欢上了真金,然而真金的眼中却只有苏婉清一个人。即使苏婉清已经去世,朵颜在他心中依然没有任何位置。
几天后,真金主持编修《至元新格》,邀请了不少汉臣参与。朵颜听说后,特意去了翰林院,假装是来送点心,却看到真金正和汉臣李孟讨论律法,手里还拿着那半块玉佩。“殿下,”朵颜走过去,强装笑意,“这玉佩倒是别致,只是只有一半,未免可惜。”真金看了她一眼,将玉佩收好:“另一半在该在的地方,不可惜。”
朵颜的手攥紧了帕子,又说:“殿下最近总为汉人的事操劳,那些人未必真心待您。不如……我帮您在父汗面前说说,让您少些麻烦?”真金摇头:“不必了,我做这些,不是为了汉人,是为了天下百姓。”他的话像一把刀,割得朵颜心口发疼。她知道,自己永远也走不进真金的心里,就像蒙古的铁骑,永远踏不平汉人与蒙古人之间的鸿沟。
可朵颜没放弃。她去找那木罕,说真金的改革会损害蒙古贵族的利益,让他想办法阻止。那木罕本就不满真金,立刻联合了几个保守派贵族,在朝堂上弹劾李孟,说他“妖言惑众,离间蒙汉”。真金得知后,直接在朝堂上与他们争辩:“李孟是为了治理天下,何来妖言惑众?你们只想着自己的利益,难道忘了父汗打下江山是为了什么?”
忽必烈坐在龙椅上,看着儿子据理力争的样子,突然想起年轻时的自己。他咳嗽了一声:“好了,李孟没错,不准再弹劾。真金,你要编《至元新格》,就好好编,别让我失望。”真金谢恩,看向那木罕和朵颜,眼神里带着一丝失望。朵颜低下头,不敢看他,她知道,自己这一次,又错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至元新格》渐渐成型,江南的赋税也减免了,百姓的日子慢慢好起来。有大臣对忽必烈说:“陛下,太子殿下推行汉法,天下渐安,真是中兴之象啊。”忽必烈笑了笑,看向窗外:“是啊,这孩子,比我强。”
只是没人知道,每晚真金都会对着那半块玉佩发呆,想起苏婉清的笑容,想起她的叮嘱。他知道,这条路还很长,蒙古勋贵的阻力、父汗的顾虑、天下的期盼,都压在他肩上。但只要想起苏婉清,他就有了力气,他要完成她的遗愿,护这万民安康,守这大好河山。
这天晚上,真金又去了万安山。刚走到墓前,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朵颜。她手里拿着一束海棠花,放在墓碑前,轻声说:“苏姑娘,我知道你在殿下心里很重要。我以前总想着和你争,现在才明白,殿下要的不是一个妻子,是一个能和他一起守天下的人。以后,我不会再为难他了,我会帮他,就像你希望的那样。”
真金站在树后,听着朵颜的话,心里五味杂陈。他走出来时,朵颜吓了一跳,连忙擦了擦眼角:“殿下……”“谢谢你。”真金说。朵颜笑了笑,转身离开:“殿下,好好照顾自己,也好好照顾天下百姓。”
月光下,真金蹲在墓前,将新摘的海棠花放在石碑上,轻声说:“婉清,你看,有人懂我们了。以后,我们一起,把这江山治理好。”风又吹过,带着海棠花的香气,像是苏婉清温柔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