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宁那一声尖叫，像一把生了锈的锥子，刺得在场所有人的耳膜都嗡嗡作响。
人群里最后的一丝喧嚣，也在这声尖叫中，彻底安静了下去。
静得可怕。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聚焦在床上那个抓着被子，瑟瑟发抖的女人身上。
这反应，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一个老农下意识地嘬了嘬牙花子，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明。
“要是真被欺负了，不该是嚷嚷着让公安来抓人吗？”
他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院子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是啊，咋还不让报了呢？”
“这里头该不会真有啥说道吧？”
“我看陈敢那小子，不像是在说谎。”
议论声，像干柴上的火星，一瞬间就重新燎了起来。
这一次，风向彻底变了。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人心这片肥沃的土地里，疯狂地生根发芽。
李清亮的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了。
完了。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事情脱离掌控了。
他绝不能让陈敢把公安招来！
“胡闹！”
李清亮猛地往前跨了一步，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怒喝，试图用官威压下这股对他不利的议论。
“你们懂什么！”
他指着床上哭得抽搐的李小宁，脸上硬挤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李知青一个黄花大闺女，从城里来我们乡下支援建设，名节比命都重要！”
“让公安来，让那些男同志来检查她的身子，这跟扒光了她的衣服，把她扔到大集上有什么区别？”
“这是要逼死她！”
李清亮说得慷慨激昂，唾沫星子横飞。
“陈敢，你安的是什么心！”
“为了给你自己脱罪，你就要用这种下作的法子，把李知青的最后一点脸面，都给撕得粉碎吗？”
“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
可不知为何，在场的村民们，却再也感觉不到之前那种被煽动起来的义愤填膺了。
大家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他色厉内荏的表演。
那眼神，让李清亮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光靠一张嘴，好像不管用了。
陈敢笑了。
他看着还在卖力表演的李清亮，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怜悯。
时机到了。
“李支书。”
陈敢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别演了。”
“演得再像，假的也真不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逼近到李清亮面前，目光如炬。
“我现在，就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
他的视线，越过李清亮的肩膀，落在了床上早已六神无主的李小宁身上。
“说实话。”
“现在，当着所有乡亲们的面，把你们昨天晚上是怎么算计我的，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陈敢的声音陡然转冷。
“这盆脏水，到底是谁泼的？”
“这顶黑锅，到底是谁想让我背？”
“坦白了，这事咱们就在村里解决。”
“要是不坦白……”
陈敢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那也简单。”
“我现在就去公社报案。”
“我就不信，这朗朗乾坤，还没有一个说理的地方！”
“到时候，公安同志来了，法医来了，可就不是诬告陷害这么简单了！”
“给人下药，设局陷害，图谋不轨！”
“你们猜猜，这几条罪名加在一起，够不够你们把牢底坐穿！”
轰！
最后那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李小宁的心上。
牢底坐穿！
她整个人都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想到了自己远在京城的父亲。
想到了自己光鲜亮丽的家庭。
如果自己因为这种丑事，在这种穷乡僻壤坐了牢，那她这辈子，就真的彻底毁了！
不！
她不要！
她还年轻，她还有大好的前程！
她是被骗了！
都是李清亮，都是这个老王八蛋骗了她！
一股巨大的恐惧和怨恨，瞬间冲垮了她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我说！”
李小宁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陷进了被子里。
“我说，是我错了！”
她带着哭腔，声音尖利而绝望。
“是我鬼迷心窍，是我一时糊涂！”
院子里，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真的承认了！
这一切，真的是个圈套！
李清亮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完了。
他下意识地就想否认，想把所有事情都推干净。
“李小宁，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指着李小宁，厉声喝道。
“明明是你自己找到我，哭着说你喜欢陈敢，说陈敢对你始乱终弃，让我给你做主！”
“怎么现在，反倒成了我的错了？”
“我告诉你，你别想往我身上泼脏水！”
李清亮急了。
他像一条被踩了尾巴的狗，疯狂地撕咬着自己的同伙。
他想把所有的责任，都甩到这个年轻女人的身上。
他以为，一个涉世未深的女知青，肯定会被他吓住。
可他错了。
绝望中的人，是没有理智可言的。
李小宁看着李清亮那副丑恶的嘴脸，听着他无耻的狡辩，忽然就笑了。
笑得凄厉，笑得怨毒。
“李清亮！”
她嘶吼着，连名带姓。
“你这个不得好死的狗东西！”
“要不是你告诉我，只要让陈敢身败名裂，我就能得到他！”
“要不是你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证，事情成了之后，就立刻动用关系，把我调回城里！”
“我怎么会去做这种下贱的事情！”
她瞪着血红的眼睛，像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你不得好死！”
“我诅咒你，我诅咒你这辈子断子绝孙，出门就被车撞死！”
那恶毒的诅咒，让在场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李清亮被她骂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院子里，只剩下李小宁疯狂而绝望的哭骂声。
骂着骂着，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她转过头，泪眼婆娑地看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脸平静的男人。
陈敢。
她的眼神里，怨恨，嫉妒，不甘，最后都化成了一抹浓得化不开的痴迷。
“陈敢。”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他没说错。”
“我是真的喜欢你。”
“从你第一次在河边救我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
“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我有什么错？”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倒让一些心软的妇人，生出了一丝同情。
陈敢静静地看着她。
他知道，这个女人已经彻底疯了。
但他更知道，现在，是他彻底了结这件事的最好时机。
他脸上，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复杂神情。
有惊讶，有无奈，还有一丝理解。
“我明白了。”
陈敢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对着李小宁，郑重地说道。
“李知青，既然你把实话都说出来了。”
“我陈敢，也不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人。”
“你喜欢我，我不能回应你，这不是你的错。”
“你被人蛊惑，一时糊涂，做了错事，我也能理解。”
他这番话说得大度又体面，瞬间就将在场所有人的好感，都拉到了自己这边。
“看看人家陈敢这气度！”
“是啊，换了我，非得打断她的腿！”
陈敢没有理会众人的议论，只是看着李小宁，继续说道。
“今天这事，我可以不追究。”
“我不会报警，也不会去公社告你。”
“我不想毁了你一个女同志的前程。”
这话一出，李小宁的眼睛里，瞬间就迸发出了一丝希望的光芒。
就连一旁的李清亮，也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也逃过了一劫。
“但是。”陈敢的话锋一转。
“我有一个条件。”
他盯着李小宁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现在，就跟我回家。”
“当着我老婆张柔的面，把今天这一切，原原本本地，跟她说清楚。”
“我要你亲口告诉她，我是被冤枉的。”
“你敢不敢？”
李小宁愣住了。
去跟张柔道歉？
这对她来说，是比杀了她还要难堪的羞辱。
但她看着陈敢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比起坐牢，比起身败名裂，这点羞辱，又算得了什么。
她咬着惨白的嘴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我去。”
“好！”
陈敢点了点头。
他转过身，正准备带着李小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李清亮看到事情就这么解决了，自己好像真的安全了，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他甚至还凑上前，脸上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对对对，说清楚就好，说清楚就好！”
“都是误会，都是这个李知青不懂事。”
他话还没说完。
一只铁钳般的大手，就猛地抓住了他的衣领。
李清亮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整个人都被硬生生地提了起来，双脚离地。
他惊恐地对上了陈敢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激动。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黑暗。
“李支书。”
陈敢的声音，很轻，很慢，像地狱里吹来的寒风。
“我刚才，好像听见你说。”
“我是个强奸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