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汤眼中光芒骤暗。
难道他真难逃一死?
若能活命,谁又愿赴死?
可一旦被宰相构陷,陛下恐不会给他辩解之机。
想活都活不成!
“张大人莫绝望,本王虽无能为力,却有人能救你。”
刘旦扬起下巴,指向左侧前方。
太子刘据正在那里向卫青请教政事。
“本王救不了,太子却可以。
太子舅父是大司马大将军,表兄是骠骑将军,
母后是皇后,他自身又是储君。
若你投靠太子,向他效忠,
太子自会出手相助。
更妙的是,太子年幼,你此时投靠不会惹陛下疑心。
陛下正欲栽培太子,为他培植助力,
反倒不会杀你。”
刘旦意味深长地一笑。
“若有人为你担保,陛下也愿给你一线生机,
那屡次忤逆陛下,又构陷你的宰相大人,
会不会被推出来当替罪羊?”
张汤眼神骤亮!
对啊!
如此一来,声名狼藉的便是庄青翟了!
张汤先是欣喜,随即倒吸一口凉气。
“太子年幼,大臣投靠,陛下反不忌惮。”
这话竟出自燕王之口!?
那个在朝堂上呼呼大睡的燕王!?
一个尚未成年的少年王爷!?
混迹官场数十年的他都未参透的道理,
燕王竟如此洞若观火!
张汤尚在震惊中,刘旦已拍拍手,准备离开。
话说到此,已足够。
该提点的都提点了。
最后,他拍了拍张汤的肩。
“酷吏能否善终,靠的不是圣眷。”
“而是价值!”
“让君王看到你始终有用,你才能活命!”
“圣眷如云烟,价值方永恒!”
张汤身子猛颤!
难以置信地注视着刘旦。
此刻在张汤眼中,燕王深不可测!
“圣眷如云烟,价值方永恒!”
短短十二字,似洪流涌入。
直击张汤心神,轰鸣不绝!
这算是刘旦的一点善意。
毕竟张汤所为,无论是盐铁官营,还是向豪商征税,
抑或铲除权贵大族,
皆是为民之举。
可惜操刀者是汉武帝,而他只是那把刀!
“快去寻太子吧,朝会开始就晚了。”
“宰相大人还等着你去收拾呢。”
给庄青翟挖好坑,刘旦任务已完。
刚要离开,又想起一事。
“对了,张大人投靠太子便罢了,
可别与大将军牵连太深。
否则你死得更快!
别怪本王没提醒。”
说完,刘旦悠然离去。
留下张汤站在原地,脑中嗡嗡作响!
如此燕王,怎可能是闲散王爷?
如此奇才,未必不能动摇陛下心意!
但看着刘旦远去的背影,张汤摇摇头。
燕王虽不愿亲自救他,却指了条明路。
时间紧迫。
张汤快步走向太子,拱手道:
“太子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一旁的卫青瞥了张汤一眼。
主动退开。
两人低声交谈,张汤时而抹泪,时而赌咒。
随后太子思量片刻,
便开始联络自己的后盾——
舅父与表兄!
廊柱后的刘旦看着这一幕。
露出欣慰的笑。
这下够庄青翟受的了!
抱枕一放,身子一趴,他开始补觉。
今日朝会,唤醒刘旦的不是那熟悉的公鸭嗓“退朝~”,
而是一声雄浑的男高音。
“饶命!”
长史朱买臣惊恐万状,磕头不止。
“陛下饶命!”
“臣皆是奉宰相之命行事!”
“臣冤枉啊!”
可惜押他的羽林卫不为所动,拖着他便出了殿。
宰相庄青翟脸色发青。
心中既有怒火,又暗自庆幸。
怒的是朱买臣这软骨头,太废物!
更怒张汤这老贼走了狗屎运!
自己刚要动手,他便投靠了太子。
太子为其撑腰,大将军、骠骑将军齐声附和。
如此大势之下,
屈打成招的诬陷破绽百出,朱买臣很快露馅。
被陛下下狱治罪。
但庄青翟也暗自庆幸。
“幸好我对付燕王,让朱买臣去搞张汤。”
“自己未亲自下场,才逃过此劫。”
只要不当庭露面,事后朱买臣攀咬,他一概不认!
谁也别想拖他下水!
殊不知张汤心中同样恨极。
庄青翟竟能忍住不亲自出手。
不行!
必须拖他入局!
当即对上座的刘彻拱手道:
“陛下,朱买臣指控受宰相指使,
理应革去宰相之职彻查。
臣的冤屈是小,欺瞒圣意是大!
请陛下明鉴!”
此言一出。
龙座上的刘彻眯起眼。
欺瞒圣意,宰相可没少干,当面顶撞他也不少!
最近正缺个平民怨的人选,
张汤既投了据儿,就先放过。
这个宰相倒是合适!
眼见刘彻目光愈发危险,庄青翟在心中将张汤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该死!
张汤这老贼竟要拉他垫背!
庄青翟心思急转,瞬间想到自救之法。
老贼拖他下水,
他就拉燕王入局!
若陛下敢动他,他便死咬燕王不放,拼死也要拉燕王陪葬!
朝堂之上,妥协才是永恒的艺术。
陛下深谙此道,定不敢对他如何。
想通后,
庄青翟不待刘彻开口,抢先发难。
“陛下,臣要揭发燕王不法之事!”
哗!
大殿内众人皆惊!
这是何情况?
方才不是宰相与御史大夫的争斗吗?
怎就扯上了燕王?
廊柱后探头看戏的刘旦也愣住。
吃瓜竟吃到自己头上!?
庄青翟继续高声道:
“臣要揭发,
燕王通敌叛国!!!”
话音刚落。
喧闹的大殿瞬间寂静。
通敌叛国?
这可是沾边就满门抄斩的重罪!
群臣心头一紧,看向刘旦的目光多了几分疑虑。
前有朱买臣凭空捏造,惨叫声犹在耳边,宰相不是傻子,
怎会再次冒险?
既敢当众揭发,定有几分依凭。
如此看来…燕王通敌叛国,莫非真有其事?
上座的刘彻面色肃然。
“宰相,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若燕王真有通敌之举,自当依律严惩。
但若你胆敢妄言,
满门难逃死罪!”
刘彻语气森冷。
他压根不信老三会与敌国勾结。
这些年来,老三忠心为国,甚至不惜牺牲自身利益,从无怨言!
如此忠孝兼备的好儿子,
竟有人说他叛国?
荒谬!
站在前排的张汤也是如此想法,不过他倒非因刘旦的忠义。
而是单纯不信!
庄青翟的伎俩他太熟悉,眼见自己不妙,便拉人搅乱局势,
好让自己脱身!
张汤岂能让他如愿?
况且燕王对他有指点之恩,若非燕王提前示警,
今日身陷大牢的就不是朱买臣,而是他张汤!
想通此节,张汤当即斥道:
“宰相休要胡乱攀咬,此刻论的是你指使朱买臣之事,
与燕王何干?
口出妄言,小心身死族灭!”
庄青翟静静听完,不怒反笑。
嘴角微微上扬。
“口出妄言?
御史大夫此言谬矣!
本相既敢站出,便是证据在手!
燕王确有通敌叛国之实!”
庄青翟说得义正词严,气势逼人,连张汤都被震住片刻。
“你…”
这时刘旦走上前,一挥手止住张汤。
“宰相大人说我通敌叛国,还证据确凿,
别多说废话,拿出证据来!”
刘旦真是纳闷了。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莫名其妙就成了通敌之人,
他自己怎不知晓?
庄青翟昂首俯视刘旦,眼含嘲讽。
小东西,嘴还挺硬!
既找死,他便成全!
“燕王殿下,我大汉与匈奴连年交战,
两族乃不共戴天之仇敌!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究其根源,皆因语言不同、饮食迥异、服饰有别。
而你呢?”
刘旦神色微变,已猜到他要说什么。
庄青翟指向刘旦,骤然厉声道:
“你燕王!身为刘氏血脉,大汉皇族至尊之裔!
却在府中穿胡服!
食胡食!操胡语!
府内一应器物,皆仿胡人之风!
你燕王究竟是大汉子民,
还是胡人之后!!”
嗡!
殿内这些纯正汉臣惊呆了!
在他们这些士人看来,
汉人与胡人最大之别,也是汉人最引以为傲之处,便是:
礼!
汉人重礼!
礼不仅是日常问候之仪,
更贯穿生活的方方面面。
衣着打扮、坐卧举止、言谈品行,皆须守礼!
胡人却不然,坐卧随意,袒胸露背,
不分男女老幼皆如此。
更令他们厌恶的是,胡人伦理混乱,
子娶母、弟娶嫂,
此乃士人绝难容忍之事!
故而庄青翟此言一出,群臣不由皱眉。
更有激愤者,已面露轻蔑!
看向刘旦的目光极为不善!
“胡说八道!”
“宰相满口胡言,燕王殿下自是大汉儿郎!”
车骑将军李广大怒出列!
堂堂汉室王爷,怎被宰相说成胡人之后?
再任他如此指控下去,
燕王岂不被千夫所指?
身为燕王忠实拥护者,李广岂能袖手旁观,必须挺身而出!
庄青翟对李广的怒斥毫不在意,阴笑道:
“哼哼哼!”
“李将军莫急,你骂本相前,怎不看看燕王的脸色?”
“本相说了这么多,燕王一句未驳,
莫非本相所言,皆真!”
李广扭头看向刘旦。
只见刘旦苦笑摇头,满脸无奈。
李广心头一沉!
难道真被宰相说中了?
燕王在府中行胡人之礼?
他一时哑口,不知如何辩解。
刘旦轻笑一声,摆手示意李广退下。
“宰相大人说得没错。”
“本王确实在府中穿过胡服,也吃过胡食,
家中器具也多是胡人样式,
偶尔还说过几句胡语。”
刘旦看向庄青翟,摊开双手。
“可那又如何?”
“本王用了,你能拿我怎样?”
“这就能证明本王通敌叛国了?”
轰然一声!
大殿内瞬间沸腾!
群臣还未及细听后续,只因燕王承认使用胡礼。
他们便已炸开了锅!
李广急忙上前劝阻:“殿下,慎言啊!”
这话可不是随便能说的。
要命的!
李广对此毫不知情,他曾几次登门拜访。
却只在前厅与燕王闲聊。
燕王府前厅摆放的是卧榻与案几。
刘旦接见外臣时,为示尊重,皆身着正装。
到了后院,他才换上短衫短裤,家具也变成桌椅板凳。
谁料庄青翟竟拿这事大做文章。
哼!
不愧是构陷高手!
此刻,大殿内隐约传来斥责声。
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庄青翟见群臣激愤,忙趁势加码。
“陛下,燕王既已承认行胡人之礼,理应收押入狱!”
“此事由臣揭露,臣愿亲自审问。”
“若罪行轻微,燕王自可无恙。”
“若罪重至勾结胡人,证据确凿。”
“臣定秉公执法,赐他个体面结局!”
这话暗藏机锋:
陛下若对我不利,燕王的罪名便会加重。
我可不会对你儿子手下留情!
刘彻做了几十年皇帝,怎会听不出这弦外之音?
他却未动怒。
只是深深凝视庄青翟一眼。
以往顶撞朕,如今竟敢威胁朕了?
果然位居宰相之人,胆子都大了!
随后,他转向刘旦。
“人家指控你,你不辩解几句?”
庄青翟暗自冷笑,陛下果真护子心切!
既如此,便让你彻底死心。
“燕王殿下,穿胡服、食胡食、言胡语。”
“你还有何狡辩?”
刘旦无奈长叹一声。
他本不想多解释,有些事拿不上台面。
况且,这与通敌叛国毫无关联。
可既然对方诚意相问。
他便勉为其难说两句。
“好吧,本王就讲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