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练功房的木地板被太阳晒得发烫。苏明远光脚踩上去,立刻缩了回来 —— 这温度跟冬天烤火盆似的。他穿着借来的粉色练功服,袖口有线头露出来,领口还沾着块干掉的芝麻酱,看起来有点狼狈。
京剧赵师傅走过来,捏住他的手腕:“苏老师,兰花指要‘三弯九翘’,您这手势太僵硬了。” 赵师傅眉头皱得紧紧的,“别人看了还以为您在演张飞,不像杜丽娘游园呢。”
苏明远耳朵有点红,盯着自己的手指说:“我看《梨园旧录》里说,男旦指法要‘柔中带韧’,我再试试。”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从眉心慢慢滑落,结果中途手一抖,“啪” 的一声打翻了桌上的茶杯。
“哎哟!” 躲在窗边偷看的阿浩被溅了一腿茶水,跳起来喊,“苏老师,您这哪是‘游园惊梦’,简直是‘游园惊魂’啊!”
傍晚时分,阳光照进修练功房,洒下一片橘红色。苏明远手里抓着三米长的水袖,感觉像在跟两条不听话的蛇较劲。赵师傅背着手绕着他走,嘴里哼着《游园》的调子:“袅晴丝吹来闲庭院 ——”
“啪!” 水袖飞出去,缠上了天花板的电风扇。风扇 “嘎吱” 转了两下,掉下来不少灰尘。
赵师傅接着唱:“摇漾春如线 ——”
“唰啦!” 这回水袖卷住了扫帚柄,苏明远没站稳,扫帚 “咣当” 掉进废纸篓,吓得两只麻雀扑棱棱飞走了。
赵师傅停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从兜里掏出块枣泥酥:“要不…… 咱们先练台步?”
“走台步要‘移步不换形’,脚底得碾着走。” 赵师傅示范着,布鞋在地板上擦出 “沙沙” 的声音。苏明远跟在后面,一步一步走得很僵硬,像脚腕上拴了东西似的。
“师傅,这台步跟古代官步有点像。” 苏明远突然停下来,提起练功服下摆,“您看,如果前脚掌轻点,后跟稍微抬起……”
“抬什么抬!” 赵师傅用戒尺敲了敲他的小腿,“杜丽娘是大家闺秀,不是上朝的官员!”
角落里传来一声偷笑。林婉儿端着一碗螺蛳粉走进来,酸笋的味道熏得赵师傅赶紧捂鼻子。“苏老师,” 林婉儿说,“李芳问您,反串造型要不要加假胸垫?”
苏明远脚下一滑,差点撞到镜子:“胡闹!《牡丹亭》的核心是‘情’,怎么能靠外在的东西呢!”
“就是!” 赵师傅突然大声说,“当年梅兰芳先生演贵妃,靠的是气质和风度!”
林婉儿舀了勺汤,慢悠悠地说:“但梅先生也没被水袖勒出腋毛啊……”
半夜,月光照在戏服上,像铺了一层霜。苏明远一个人留在练功房,镜子前堆着很多头饰。他拿起一件绣着海棠花的帔,突然想起古代早逝的表妹 —— 她出殡那天,棺材上也盖着这样的海棠布,颜色红得有点吓人。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用假嗓轻轻唱着,手指划过水袖上的云纹。镜子里的影子随着烛光晃动,好像有两个杜丽娘在跳舞,一个穿着长裙,一个穿着长衫。
“谁?!” 他猛地转身,水袖扫翻了烛台。
黑暗中,赵师傅举着手电筒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我、我来拿烟袋……” 手电筒的光扫过苏明远涂白的脸,赵师傅倒吸一口凉气,“妈呀!比真鬼还像!”
演出当天,苏明远画完最后一笔眉毛,用手指按了按鬓角的片子胶。阿浩拿着手机凑过来:“哥,网上都在打赌,说您开口第一句会破音。”
苏明远看着镜子里化好妆的自己,恍惚间好像看到表妹在古代的铜镜前梳妆。那时她哼着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头发上别着他送的木簪。
鼓点响起,他甩出水袖。三米长的白绸扫过舞台背景的牡丹图案,仿佛惊飞了一群虚拟的蝴蝶。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 一开口,台下立刻安静下来。他的声音清亮中带着一丝柔和,像泉水一样清澈。
站在侧幕的林婉儿突然捂住嘴 —— 苏明远转身时,她清楚地看到他眼里有泪光。那泪光映着舞台的灯光,和古代表妹棺材上的海棠花瓣一样鲜艳。
谢幕时,有粉丝上台献花。苏明远弯腰去接,鬓边的点翠凤钗 “叮当” 掉在地上。
女孩捡起凤钗,惊讶地说:“这花纹…… 跟博物馆里的明代簪子好像!”
苏明远笑着把钗子插回头发,袖子里的木簪却握得更紧了 —— 那是表妹下葬时,他偷偷从棺材上拿下来的。
演出结束后,月光洒在空无一人的舞台上,拉长了影子。仿佛有两个杜丽娘在无形中对视,一个走向现代的灯光,一个消失在历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