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必须将此事,尽早告知刘荆州!
伊籍机伯的心中,再也容不下任何旁的杂念,只剩下这一个如洪钟大吕般,在他脑海中反复轰鸣的念头。
这不再是一则简单的江湖传闻,这是足以颠覆整个荆襄安稳局面的惊天巨浪,而他,就是那个必须在巨浪拍岸之前,敲响警钟的信使。
他朝着赵云那张平静得仿佛万事皆在掌握之中的年轻脸庞,匆匆一拱手,连平日里周全的礼数都顾不上了,声音因极度的紧迫而显得有些尖锐失真:
“壮士,还请在此稍候片刻!此事干系重大,我……我这便去禀报主公!”
话音未落,他已是猛地一旋身,衣袍带起一阵急风。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官家仪态,提着袍角,几乎是以一种狼狈的小跑姿态,穿过偏厅的门廊,朝着那座象征着荆州权力核心的府邸深处,朝着那间戒备森严、寻常人等绝无可能靠近的议事内厅,疾步而去。
他脚下的方砖,仿佛都因他这沉重而急切的步伐而微微颤动,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脏之上。
空旷的偏厅之内,只剩下赵云一人。
他依旧静立于原地,身姿笔挺如一杆刺破青天的长枪,渊渟岳峙。
他那双深邃的星眸,凝视着伊籍消失的方向,目光穿透了重重院落,仿佛早已看到了那内厅之中即将上演的波谲云诡。
他的神色,平静如一泓深不见底的古潭,波澜不惊,似乎眼前的一切发展,都未曾脱离他最开始的预料。
……
荆州州牧府,内厅。
此地与外界的喧嚣繁华,恍如两个世界。
一尊古朴的铜制博山炉中,上等的沉水香正被无形的火焰缓缓炙烤,吐出一缕缕淡青色的烟雾,那烟雾盘旋缭绕,如梦似幻,将满室都浸染上一股宁静而悠远的香气。
空气中,还弥漫着新烹的香茗那清冽醇厚的芬芳,与沉香之气交织在一起,令人心神为之一清。
一位年近五旬,须发虽已染上风霜的灰白,但面色依旧红润,精神矍铄的老者,正端坐于铺着锦垫的主位之上。
他身着一袭剪裁得体的宽大袍服,坐姿端正,双目开阖之间,炯炯有神,自有一股久居上位者方能涵养出的雍容威仪。
他便是这荆襄九郡之主,汉室宗亲,刘表刘景升。
在他的下首处,则端坐着一位样貌精明干练、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文士。
他手捧茶盏,姿态从容,但那双不停闪烁着思虑光芒的眼眸,却暴露了他那颗无时无刻不在高速运转的机敏头脑。
此人,正是被刘表引为左膀右臂,视为心腹智囊,新近升任州牧府长史的南阳名士,蒯越,蒯异度。
此刻,刘表正微倾着身子,专注地听着蒯越用沉稳而清晰的语调,汇报着关于荆南四郡的各项屯田、赋税及吏治事宜。
每一个数字,每一项政令,都在蒯越的口中,变得条理分明,利弊清晰。
这是一种令人安心的掌控感,是刘表治下荆州能够远离中原战火,独享一方太平的基石。
就在这番平和而重要的谈话进行到关键之处时,一阵与此间宁静氛围格格不入的、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毫无征兆地打破了内厅的沉静。
伴随着一声压抑着喘息与焦灼的“主公”,伊籍那张写满了惊惶的脸,便出现在了门外。
他甚至来不及等候侍从的通传,便已是心急如焚地一步跨入了厅内,这在规矩森严的州牧府,已是极大的失礼。
刘表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微微一蹙。
他那双温和的眼眸深处,迅速地掠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身为一方之主,他最看重的便是秩序与规矩,伊籍今日的举动,无疑是触碰了这根无形的底线。
但这丝不悦转瞬即逝,很快便被他一贯示人的宽厚表象所掩盖。
他放下手中的茶盏,依旧用平和的声调,缓缓问道:
“机伯,何事如此惊慌失措?竟连规矩都忘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伊籍闻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冒失,连忙躬身,深深一礼,强行压下胸口那因疾奔而剧烈起伏的气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主公恕罪!实乃事态紧急,关乎主公与我荆州安危,属下……属下情急之下,失了分寸!”
他定了定神,不敢有丝毫隐瞒与添油加醋,将方才从赵云口中得知的那个,关于“无影阁”、关于刘虞与刘宠之死、关于那柄即将挥向荆州的屠刀的惊天秘闻,一字不漏,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随着他的讲述,内厅之中的空气,仿佛一点一点地被抽离,变得凝滞而沉重。
刘表脸上的那份雍容与闲适,如被风吹散的云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凝重与阴沉。
尤其是听到刘虞与刘宠两位同宗的名字时,他端着茶盏的手,都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而一旁的蒯越,更是早已放下了茶盏,那双本就锐利的眼眸,此刻更是紧紧锁起,宛如两柄出鞘的利剑,眸中精光连闪,似乎在伊籍的每一个字音落下之时,便已在心中推演了无数种可能。
待伊籍终于将话说完,整个内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那炉中的沉香,依旧在无知无觉地散发着幽香。
率先打破这片沉寂的,是蒯越。
他的声音,比刚才汇报公事时,更多了几分冷冽与审度:
“此事,当真?”
伊籍被他那如刀锋般的目光看得心头一凛,连忙躬身回答:
“回长史,回主公,属下观那来人,其言辞恳切,神情肃然,气度非凡,绝非寻常信口雌黄之辈。属下斗胆判断,此事……不似作伪!”
蒯越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那是一抹洞悉了太多人心诡诈之后,惯有的冷笑。他的目光之中,透出的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审慎与怀疑。
“机伯,你还是太容易相信人了。”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向面色凝重的刘表,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缓缓说道:
“主公,防人之心不可无。此人来历不明,自称是那徐州牧刘玄德的使者,可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主公五十寿宴即将到来之际,送来这等骇人听闻的消息。这其中的巧合,未免太多了些。”
他顿了顿,让自己的话语有足够的时间,在刘表的心中发酵。
“主公试想,万一……这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万一他本人,便是那无影阁的刺客,只不过是想借此为由,危言耸听,制造恐慌,从而获得接近主公的机会,行那图穷匕见之举,又当如何?”
(第一百五十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