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跟嫡母王夫人乃冤家对头之事,阖府上下无不心知肚明。
贾环每每见到王夫人,固然没有好声气,王夫人更是处心积虑想尽一切办法对付贾环。
只可惜贾环羽翼丰满,兼且绝顶聪慧,王夫人的处心积虑,往往撞得她自己头破血流。
到如今不仅失去了管家权,连贾母见她,都没有了从前的好脸色。
今儿更是要拿这个嫡母作筏子,先让贾环出口气,再看看能不能让贾环出面,找秦王璟王乃至林辅臣通融通融,好歹救回二老爷一条性命来。
但若她王熙凤在场,终究她是晚辈,万不能王夫人跪着,她王熙凤却站在一边连一句求情的话都没有。
所以贾母才会将她先支走,免得她留在这里难做。
王熙凤瞬间考虑明白,遂向贾母微微一福。
自有平儿抢上来扶住了王熙凤,主仆二人带着丫头媳妇径回自己住的院子。
王夫人何尝不明白贾母用心?
可她身为儿媳,老太太发了怒火,她本就该跪地请罪。
何况如今她没了娘家的依仗,老太太就算把她处置了,也没人替她鸣冤叫屈。
因此王夫人满嘴牙齿全都咬碎,也只能跪在地上和血吞。
不一会儿贾环过来,一眼看见王夫人跪在地上,屋里除了鸳鸯立在墙角,再没有一个服侍的丫头媳妇。
贾环何等聪颖之人,顿时明了贾母的用心。
虽然贾政是他亲生父亲,但包括贾母心里都清楚,从两三年前闹了那几场之后,贾环固然对整个贾府寒了心,连对亲生父亲贾政,都没了多少父子之情。
何况贾政去江西赴任之前,贾环曾一再警告贾政不要去,一旦去了就会落得个“身负重罪”的下场。
结果是他们几个老货不肯听,王夫人甚至一口咬定贾环心肠狠毒,是想坏了贾政的前程。
如今贾政当真“身负重罪”,他贾环就算撒手不管,阖府里有谁敢说他做得不对?
所以贾母才故意让王夫人跪在地上等他来,让他便想撒手不管,也硬不下这副心肠了。
贾环瞬间想得明明白白,便只当没看见跪在地上的王夫人,只向贾母行礼问安。
贾母一见这个孙子,就像有了主心骨一样,复又泪落纷纷,泣道:“环儿,你老爷……”
“老太太无需惊慌!”
贾环不用老太太多说,就赶忙接过话头,“老爷虽然问罪,但正月初八林姐姐便要嫁入秦王府为正妃。
我荣国府终究是林姐姐唯一的骨血亲眷,就算只为了林姐姐的体面,圣人也会大开鸿恩,顶多革除老爷的官职,应该不会判刑坐监。”
贾母听他这么说,虽然稍微放一放心,仍不由得老泪纵横。
“我老婆子真是糊涂啊,当时你一再警告,叫你老爷不要担这江西粮道的职务,我还想着……你老爷有这一次外放经历,回京以后说不定就能高升一步!
谁曾想……终究是我痴心妄想,如今你老爷……即便不受重惩,只是削职为民,也已愧对列祖列宗了!”
贾环一阵沉默。
耳听王夫人伏地大恸,贾环心中并无丝毫怜悯,只道:“老太太先不要为二老爷伤心,我可以向老太太保证,二老爷的性命是绝对无碍的,也不会被圣人判重刑。
老太太如今要考虑的,是如何保住大房那头儿,保住荣国府的世袭爵位才是正理!”
贾母豁然起身,禁不住一阵摇摇晃晃。
鸳鸯赶忙抢上,伸手扶住贾母。
贾母颤颤巍巍瞪着贾环,一字一句慢慢问道:“你你你……此言何意?你大老爷已经去世,难道他死了死了,还能留下什么遗祸不成?”
贾环却不言语,只是向着跪在地上竖起耳朵偷听的王夫人瞥了一眼。
贾母厉声喝道:“来人,把二太太搀回屋里休养着,没事就不要出来瞎晃悠了!”
一句话,等于是将王夫人给禁足了。
王夫人惊骇抬头,却见贾母面罩寒霜,看都不看她一眼。
王夫人只觉浑身发凉,就像掉进了冰窟一样。
早有丫头媳妇抢上来,将王夫人搀扶下去。
贾环说道:“老太太,将琏二哥跟二嫂嫂唤过来,此事关乎他们的切身利益,须得与他们一同商量!”
贾母一迭连声,又叫丫头去请琏二爷琏二奶奶。
王熙凤刚刚走回院子里,还没坐稳呢,猛听丫头传唤,忙又让平儿搀扶着走回荣庆堂。
贾琏也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贾环让其他人全都退出去,只留下平儿服侍王熙凤,鸳鸯照料贾母。
贾环慎重开口,说道:“老太太年事已高,二嫂嫂身怀有孕,我有一件事要说,请老太太跟二嫂嫂切莫慌张!”
他不说还好,此言一出,反把老太太吓到了,变色惊问道:“你如此慎重,究竟何事?”
贾环说道:“上月大老爷去世,宗人府不发讣告,老太太可知为何?”
贾母惊道:“为什么又提起这件事?当时我只顾伤心,竟没注意到这一点,后来还是……你二太太私下跟我说了这事。
我想着事情已经过了,必是你们几个小孩儿家的经历少,没意识到这件事,你二太太当时不提事后提,还把我气得骂了她一顿。
可如今你大老爷已经去世一个多月,也没见你们忙着去宗人府问问袭爵之事。
前儿我悄悄问了凤丫头,凤丫头说是你说的,叫稍微再等等,等到林姐姐正式嫁给秦王当了正妃再提此事。
如今你忽然说,此事关系到荣国府的爵位留存,莫非……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们不知道的不成?”
贾环点点头,说道:“宗人府在大老爷去世的时候不发讣告,本身就是一个信号!
我之所以让二哥二嫂暂时不要提起袭爵之事,是怕一旦捅破窗户纸,连林姐姐嫁入秦王府当正妃的事,都会有所反复……”
“什么事情如此吓人?”
贾母惊得又想站起身来,却被鸳鸯手疾眼快一把按住,一边悄声安抚,“老太太,你年纪大了,这么激动不好!”
贾母只得坐着不动,只是死死盯着贾环。
贾环叹道:“当年我在祖祠大骂大老爷,老太太以为我都是信口开河么?如果我是信口开河,大老爷能被惊得哑口无言?”
“三弟的意思,那件事……终于是要发作了?”
王熙凤最是清楚里边的弯弯道道,直被惊得面色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