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林晨下线,从沉浸式的游戏舱中回到现实,客厅里已是寂静一片。
李子明和萌小花显然早已回房休息。
他简单地洗漱完毕,躺回床上。
窗外,现实世界的天空正呈现出黎明前最深邃的蓝黑色,万籁俱寂,与几小时前游戏世界里的激烈厮杀、绚烂光影、以及那簇温暖篝火旁的对话,恍如隔世。
身体的疲惫如同迟来的潮水,汹涌地漫涌上来,肌肉泛着酸软,精神也因长时间的高度集中与情绪波动而倍感倦怠。
他闭上双眼,准备迎接理应迅速降临的睡眠。
然而,意识却背叛了身体的渴求,异常清醒,毫无睡意。
林晨在黑暗中重新睁开眼,望着天花板上模糊不清的轮廓,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轻蹙起。
——失眠了。
这对他而言,是极为罕见的情况。
无论是经历怎样高强度的连续战斗,还是进行何等精密的布局谋划,在事情告一段落后,他通常都拥有迅速抽离心神、让身体与大脑进入彻底休眠状态的能力。
这是他在孤寂的岁月中,为保持最佳效能而锻炼出的本能。
但这一夜,似乎有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回闪着数个清晰的画面:辉夜公会溃败时,纷乱四起、如同烟花般散去的传送白光;月下冥影倒地时,脸上那凝固着惊愕与不甘的神情;炎魂怒狮王发起的、那场决绝而悲壮的最后冲锋;以及……最后那簇摇曳篝火旁,倾城梦映着橘红色光芒、情绪复杂难辨的双眼。
比这些画面更清晰、更具穿透力的,是她那番坦诚到近乎直白的话语,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回音,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
“我能感觉到……我们之间,始终隔着一层什么。”
“是不是我做得不够好……”
“我只希望你知道,在‘倾城明月’,你不只是孤身奋战的利刃……”
“以后你我之间……都希望你不要有太多太多顾虑。”
“……”
这些声音,比战场上任何一道撕裂空气的技能光啸更难驱散,它们轻柔,却带着奇特的重量,持续叩击着他心防的外壳。
他早已习惯于计算得失、衡量利弊,将人与人之间复杂的关系,简化为清晰的契约与等价的交换——他付出自己的能力、智慧与必要的忠诚,以此换取相应的报酬、资源,以及一个相对稳定、可供栖身的环境。
他一直认为,这样很公平,也很安全。
情感的牵绊是效率的敌人,是软弱的根源。
所以,在今天分配战利品时,他才会毫不犹豫地拿出属性极佳的【月灵法杖】和十万元现金,目的明确——只为换取那柄【星璇秘典法杖】能够平稳地、不引发任何潜在芥蒂地归属倾城梦。
一方面,这确实是为了公会的大局考量,毕竟这柄橙武在她这位顶级法师手中,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价值,她已经升至40级,只需再努力一两天便能佩戴。
而另一方面,在他的潜意识深处,或许也是为了“抵消”对方一直以来对他或多或少的照顾与拥护,他不愿欠下更多难以用具体价值衡量的“人情”。
他以为,通过这种纯粹物质层面的“等价交换”,就能筑起一道安全的堤坝,维持住彼此之间那清晰而安全的距离。
然而,倾城梦显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这种隐晦的“结算”行为,并且,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当面点破。
她的敏锐让林晨感到些许意外,而她的那份坦诚,更像一颗投入他用以自保的、深不见底心潭的石子,虽然微小,却切实地扰动了平静的水面,扰乱了他一贯应对人际关系的、近乎本能的节奏。
“我只是……更习惯依靠自己这双手打拼出来的一切,那样才最踏实。”
这句话几乎道尽了他性格的底色——一种源于过去独自挣扎求生的经历所淬炼出的本能,早已深深烙印进骨血,成为他一切行动与选择的出发点。
信任与依赖他人,对他而言,不啻于一场豪赌,意味着将部分命运交托出去,承受不可控的风险与变数。
然而……
倾城梦那句“有你在,我总觉得安心不少”,以及她最后那狡黠中不掩真诚的调侃,却像一缕他未曾设防的微光,执着地试图渗入心底那层常年不化的坚冰。
她似乎是在用一种近乎温柔的方式,向他揭示另一种可能:他之所以被需要,被珍视,并不仅仅是因为他那百发百中的箭术、他强大的战力,也可以是因为他这个人本身——是他的存在,自然而然地带来了那种名为“安心”的感觉。
这种价值,虚无缥缈,无法用具体的金币数额或是装备属性来衡量,却因此更显得纯粹而直接。
而恰恰是这些无法被量化的东西,最让他感到陌生,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林晨有些烦躁地翻过身,面朝着冰冷的墙壁,试图用这个动作强行驱散脑海中纷乱杂陈的思绪。他告诉自己必须休息了——中午还有“沸血山谷”那场硬仗,他需要保持绝对清醒的头脑和巅峰的战斗状态。
理性在脑海中不断敲响警钟,强调着任务的优先级,不容任何闪失。
可那份被悄然触动的情感,或者说,那份关于人与人之间“距离”的崭新认知,却如同生命力顽强的细软藤蔓,不受控制地悄悄缠绕上他的心间。
他竟忍不住反复回想、咀嚼她说话时那独特的语气,她眼神中细微却动人的变化,以及那一切背后可能蕴含的、早已超越了“会长与雇员”或是普通“战友”范畴的信赖,甚至是……某种他不敢轻易命名的期待?
这似曾相识的感觉,带着一丝危险的暖意,撬动了他尘封的记忆。
不由想起在三年前的某一天,他似乎也曾在另一个人眼中读到过类似的期许,最终却……差点流落街头!
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在寂静的夜里狂奔。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际终于泛起一丝模糊的鱼肚白,持续高速运转、几近过热的大脑,终于被身体积累的极度疲惫强行拉入了休眠的边界。
就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瞬,一个模糊却前所未有的念头,如同水底浮起的气泡,轻轻掠过——
也许,只是也许,偶尔尝试着放松那根时刻紧绷的心弦,稍稍卸下一点沉重的戒备,也并非是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
只是这念头诞生于理智最为薄弱的刹那,实在太过微弱,转瞬便被汹涌而来的睡意彻底吞没,无踪无影。
他沉沉睡去,呼吸逐渐均匀,但那眉头却依然微微锁着,仿佛连入睡时,都带着一丝难以彻底卸下的戒备与潜藏的思虑。
而新一天的挑战,与未知的人际互动,已随着渐渐亮起的天光,悄然逼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