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尔没有出现。
约定的时间过去两个小时后,一个穿着看守制服、神情麻木的瘦高个敲响了莫洛斯那扇过于“体面”的牢门。
“先生让您去活动活动。”
看守的声音平淡无波,眼神空洞地扫过莫洛斯被兜帽遮蔽的脸,“范围:监舍区,管理区,斗技场。其他地方,不准去。”
看守传达完指令,甚至不等莫洛斯回应便转身离开,很快消失。
莫洛斯站在门口,兜帽下的唇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
达尔做到了。
估计是以“让这位高傲的前督政官亲眼看看梅洛彼得堡的‘规则’,感受一下现实与卡伦尔大人‘恩赐’的差距,或许能更快想通”之类的理由成功说服了卡伦尔,给了他片刻的、有限制的“自由”。
虽然迟到了几个小时,错过了大部分囚犯活动的喧嚣时段,但这正是莫洛斯需要的——更少的目光,更清晰的观察。
他没有丝毫犹豫,带上房门,步入通道。
监舍区的通道比初来时更显空旷。
大部分囚犯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或“娱乐”,如同疲惫的工蚁缩回了各自的巢穴。
只有少数身影在阴影中快速穿行,或是看守们百无聊赖地靠在墙边,低声交谈着。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白日喧嚣沉淀后的沉闷和压抑。
莫洛斯步履平稳,他避开了管理区那些相对“体面”的角落,目标明确地朝着喧哗声最为集中、空气中血腥与汗臭最为浓烈的源头走去。
斗技场。
越是靠近,那股狂热的余烬和暴力的残留感就越发清晰。
即使此刻没有激烈的搏杀,那巨大的、由粗大铁链和金属围栏圈起的方形平台,依旧散发着无形的血腥气。
刺眼的白炽灯孤悬在拳台上方,照亮了台面上暗红色的斑驳污渍和尚未干涸的汗渍。
台下空旷了许多,只有零星几个囚犯在打扫场地,或是倚靠在围栏边喘息。
莫洛斯没有进入下方的人群,他沿着之前卡伦尔带他走过的、稍高处的金属网格走道前行,最终停在了一个能俯瞰整个拳台的角落。
目光扫过,很快锁定。
在拳台边角,一个身影正背对着莫洛斯的方向,蜷缩着身体,靠坐在冰冷的金属围栏上。
那人精赤着上身,皮肤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痕,青紫淤血与暗红的结痂纵横交错。
他的背部尤其惨烈,几道新鲜的、皮开肉绽的撕裂伤正缓缓渗出血珠,混合着汗水流淌下来。
左臂不自然地垂着,肩膀处一片可怕的肿胀。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痛苦的嘶声,肩膀随着呼吸剧烈起伏,汗水如顺着肌肉的沟壑滑落。
强弩之末。
这是莫洛斯评估的结果。
体力的严重透支,失血,多处足以影响行动的创伤,尤其是那条手臂和肩部的伤。
精神上的疲惫更是写在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里。
他连警惕地环顾四周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只是贪婪地、大口地吞咽着污浊的空气,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瘫倒。
这样的状态,在梅洛彼得堡的斗技场上,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下一场挑战者登台时,便是他被彻底摧毁的时刻。
要么被当场打死,要么成为残废,被丢进废料处理通道,或者…成为那个“多管闲事”的小护士希格雯的病人。
莫洛斯微微调整了一下站姿,让自己更加放松,也更加隐蔽。
他的视线不再仅仅停留在那个濒死的拳手身上,而是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撒向斗技场的各个出入口,以及那些光线难以触及的角落。
时间在钢铁堡垒沉闷的嗡鸣中缓慢流逝。
下方打扫的囚犯陆续离开,偌大的斗技场变得更加空旷死寂,只剩下那个拳手压抑的喘息声在巨大的空间里微弱地回响。
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等待终结的沉重。
莫洛斯耐心地等待着,兜帽下的面容沉静如水。
他的计算基于卡伦尔无意间透露的信息,基于对这座监狱残酷规则的深刻理解。
希格雯,这个似乎在梅洛彼得堡拥有独特生存空间的小护士,她的“善心”和“多管闲事”,是这钢铁地狱里唯一可能出现的变数,也是莫洛斯此刻唯一的“引路人”。
就在那个拳手似乎连喘息都变得微弱,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下滑时——
斗技场侧面,一个不起眼的、通往后勤通道的小门,无声地滑开了一道缝隙。
一个身影走了出来。
莫洛斯的目光顿时朝那边看去。
娇小,甚至可以说矮小的身影飞快跑出。
穿着洗得发白、却异常整洁的淡蓝色护士制服裙,裙摆下是同样干净的白色长袜和小巧的护士鞋。
一头柔顺的白色短发下,是一张稚气未脱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愤怒表情。
希格雯…吗?
莫洛斯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因为前几年千灵节的缘故,“希格雯”这位独特的美露莘在那场由芙宁娜创作的“戏剧”下再次惹来人们的视线。
她的善良、她的无私、她的选择深深牵动枫丹人的心,特别是在如今美露莘的存在已基本被枫丹所接受,逐影庭也加入了越来越多的美露莘。
不少人向审判庭申请,要求撤销或减少对希格雯的刑期,没有人希望一位纯白的“医护”在水下的深渊里长久的沉沦。
但!无论如何,她是一位美露莘也是事实,即使她用了一种特殊的药物获得人类的样貌。
可莫洛斯此刻望着远远这位和正常女童没有任何区别的“护士”,心中缓缓打了个问号。
“希格雯”背上背着一个对她体型而言显得过于巨大的白色急救箱,箱子的重量让她走路时微微有些吃力。
她快步走向拳台边缘,动作轻巧地翻过最低一层的围栏,踏上了沾满污渍的台面。
就在莫洛斯的目光也追随她看向拳台时,瞳孔骤缩。
——台上不知何时已换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
他迅速扫视周边,发现不止是台上的人发生悄无声息的改变,就连附近的观众、看守,他们的样貌与服饰都发生了变化。
…这是什么情况?!自己在做梦吗?
莫洛斯不可置信地掐了手背一下,微微的刺痛并不作假。
…不是梦?难道是某种有特殊能力的魔物混进来了梅洛彼得堡?是改变了他的认知,还是塑造了极度真实的梦境?
不远处,“希格雯”带着愠容靠近那个靠在围栏边,脸上笑嘻嘻的女人。
她在其身边蹲下,声音却暴躁无比。
“又来又来!这都是第几次了?”
她的声音清脆,虽然音量不大,但在寂静的斗技场里显得格外清晰。
“下次可就真不管你,痛死算啦!”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她的动作毫不含糊,熟练地打开巨大的急救箱,拿出消毒纱布和止血绷带,动作迅速而精准地开始处理伤口。
“哎呦,疼!”女人吐了吐舌头,故作虚弱道“轻点嘛…”
“哼,痛才会长记性!”
“嘿嘿,切磋而已,受伤在所难免,没办法的事情嘛。”女人抬起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别看我现在这样,在进来前我可是枫丹出名的游泳运动员,体力好着呢!”
她话锋一转,姣好的面容贴近了些仍有怒容的女孩。
“再说了,这不是还有你在吗?正是因为有你这个最最最厉害的‘医生’在,我们才敢放开玩呀!”
“嘴贫!”
虽然嘴上还是骂着,但女孩白皙的脸颊上浮现两抹绯红,就连手下的动作都忍不住轻了些。
“等你舒服了,记得去检查‘决口’。玩归玩闹归闹,不许忘记厄歌莉娅大人赋予我们的使命!”
厄歌莉娅?!
许久没听过这个名字的莫洛斯呼吸不由得重了一些。
在他与芙宁娜刚在枫丹廷立足时,的确会有不少人们将这位仁慈的初代水神与芙宁娜对比。
但如今已经少到几乎听不见属于“祂”的名号。
厄歌莉娅赋予的使命…是什么?
就在莫洛斯为此沉思时,在底下原先嘻嘻哈哈的女人猛地抬起头来,锐利的目光精准锁定他所在的位置。
“小米尔纳,你先去帮我看看决口如何了…等一会儿我再来。”
“哦,好吧。那你得快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