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维莱特前进的方向却让莫洛斯的心脏骤然缩紧。
水仙十字院那扇熟悉的木门,在混乱灯光的映照下越来越近。
“等等!”
莫洛斯猛地停下脚步,声音有些嘶哑,“去哪,为什么来这里?”
他盯着那维莱特的背影,眉头紧锁。
这里是他此刻最不愿靠近的地方,刚刚与雅各布的激战几乎就在院墙之外,烟尘还未散尽,莉利丝温柔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萦绕。
他不想把这份血腥和混乱带进去,更不想让那些纯真的孩子看到自己这副狼狈不堪、满身深渊的模样。
“避开人群视线。”
那维莱特没有回头,声音平静无波,清晰地穿透了身后街道上越来越响亮的喧嚣,“民众正在聚集,执律庭的后续人员也即将抵达。这里是最便捷、最不易引起注意的暂时避难点。”
莫洛斯的目光扫过周围。
远处昏黄路灯下攒动的人影,隐约传来的警哨声,无不印证着那维莱特的判断。但他心中的抗拒并未因此减少。
“孩子们都睡了!”
他试图反驳,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不能把他们牵扯进来!这里…”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他说话的同时,那扇紧闭的木门,悄无声息地、向外推开了一条缝隙。
吱呀——
细微的声响在混乱的背景下几乎微不足道,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莫洛斯紧绷的神经。
他浑身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寒流冻结。
所有的声音仿佛瞬间远去,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紧张,侧过头,朝门缝望去。
预想中睡眼惺忪的孩子或者警惕的副院长并未出现。
门把手上,静静地站着一只小巧玲珑的水形团雀。
它由纯净的水元素凝聚而成,通体晶莹剔透,在门内透出的微光下折射着柔和的光晕。
它歪着小小的脑袋,用那双由水滴构成的、灵动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门外的不速之客。
然后,它轻轻张开了透明的翅膀,上下扇动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像是一个无声而友善的招呼。
就在莫洛斯因为这意外的一幕而微微失神时,那维莱特已经一步踏入了门内。
他没有回头,平静的声音在莫洛斯的心湖中激起巨大的涟漪。
“莉利丝院长在等我们。”
仅此一句。
没有催促,没有解释。
这句话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瞬间打开了莫洛斯心中那道最沉重的枷锁。
所有试图后退的冲动、所有编织好的拒绝理由,都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他僵在原地,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下颌线紧绷。
那维莱特的身影已经没入门内的阴影中,只留下敞开的门扉,和门把手上那只依旧歪着头、安静注视着他的水形团雀。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又或许是内心深处那份对“家”的渴望终究战胜了愧疚与逃避。
莫洛斯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吸尽这夜间的寒意与胸口的滞涩,然后,他抬起仿佛灌了铅的双腿,踏着无比沉重、却又无比坚定的脚步,迈过了那道他二十年未曾正式踏入的门槛。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混乱。
院长室内,灯光柔和温暖,空气中弥漫着旧书页和干净水汽的味道。
莉利丝站在房间中央,她那由纯净水元素构成的身体微微波动着,显示出内心的不平静。
当她看到跟在最高审判官身后走进来的、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时,水元素凝聚的“脸庞”上瞬间绽放出无比惊喜的光彩,整个房间的光线似乎都因此明亮了几分。
“亲爱的莫洛斯…”
莉利丝的声音带着水流的清越和难以抑制的激动,她飘着向前迎了两步。
“你回来了…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在剧烈的战斗响起之时,莉利丝就用水元素轻轻盖住所有酣睡中孩子们的双耳,足以撼醒整座枫丹庭的动静没为他们的美梦添上一丝黑暗。
她关切的目光如同温暖的溪流,瞬间包裹住莫洛斯。
那纯粹的、毫无保留的慈爱,像最炽热的阳光,灼烧着莫洛斯内心深处的愧疚和疏离。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种狼狈的闪避,脚步向侧后方一错,整个人缩到那维莱特挺拔身影的阴影之后。
他微微偏过头,不敢直视莉利丝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又纯净得毫无杂质的“眼睛”,仿佛这样就能躲开那份让他无所适从的温柔。
“莉利丝院长。”
那维莱特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的、带着些许尴尬的温情时刻。
他先是看了眼躲在自己身后的少年,随后目光沉静地落在纯水精灵身上,语气郑重。
“深夜打扰,事出紧急。方才在院外袭击枫丹庭的深渊生物,是雅各布。”
莉利丝的身体明显地波动了一下。
“雅各布?”
虽然早有猜测,但她还是无法相信,她记忆中单纯的孩子几乎被污秽吞食,声音带着困惑和难以置信,“…他怎么会变成那样?”
“这正是我们需要了解的。”
那维莱特的声音平稳。
“他为何会出现在水仙十字院附近?他的目标是什么?作为曾经的水仙十字结社核心成员,也是您一直牵挂的孩子之一,您是否知晓他此行的缘由?我们认为,他的出现,很可能与您,或者与这座院落有直接关联。”
那维莱特的话语直指核心,没有丝毫迂回。
就在这时,那只开门的水形团雀轻盈地从门把手上飞起,在空中划出一道晶莹的弧线,最后稳稳地落在了莫洛斯凌乱的头发上。
它用小巧的喙轻轻啄了啄他的发丝,水滴构成的眼睛一眨不眨地低头看着莫洛斯,眼神灵动异常,甚至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
关切?
莉利丝的目光被团雀吸引,也落在了莫洛斯身上。
看着他那副狼狈的样子,纯水精灵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心疼。
她没有立刻回答那维莱特的问题,而是将视线重新移回最高审判官身上,轻轻点了点头。
“是的…我想,他应该是为雷内来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院长室里。
“雷内?!”
莫洛斯猛地从阴影中抬起头,脸上瞬间褪去血色,写满了无法理解。
雅各布为了雷内?雷内明明早已…!
这个答案如同一道惊雷在他混乱疲惫的脑海中炸响。
他下意识地看向那维莱特,发现最高审判官的眼眸中也掠过一丝极细微的讶异,显然这个答案同样出乎他的意料。
莫洛斯头顶的团雀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突然不安地躁动起来,小小的翅膀急促地拍打了两下,发出细微的“噗噗”水声,灵动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近似于焦虑的情绪。
莉利丝立刻伸出手,那团雀如同归巢的雏鸟般,轻盈地飞离莫洛斯的头顶,落在了她摊开的掌心。
她温柔地将这只由纯粹水元素构成的小生灵拢在臂弯里,如同抱着一个易碎的珍宝。
她低下头,用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听到的、带着安抚力量的温柔声音,对着怀中的团雀轻声低语。
“…别担心,我亲爱的孩子。”
“雅各布是好孩子,他只是走得太远,太累了。他不会伤害我们的,永远不会。”
她的话语轻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然而,她对那只水形团雀说话的语气和态度,那种近乎于对待一个独立意识体的温柔与安抚,让莫洛斯和那维莱特都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困惑。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莫洛斯站在那维莱特的阴影里,身体依旧僵硬,脸上震惊、疲惫、困惑交织,目光死死盯着莉利丝怀中那只安静下来的水形团雀,仿佛想从它那纯净的水滴构成的眼睛里,看出什么被遗忘的、令人心悸的真相。
那维莱特则沉默地观察着莉利丝和那只团雀,眼眸深处理性的光芒正在飞速运转。
半晌后,他开口问道。
“莉利丝院长,请问这位是…?”
“你们不记得了吗?”
莉利丝的声音夹杂些许困惑,她和怀中的团雀动作一致的歪了歪脑袋。
“亲爱的莫洛斯,他是卡特呀!你难道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