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间的空气因窗外的雨声而显得沉闷。
莫洛斯站在角落,双臂交叠,目光低垂。
他的沉默与周围美露莘们轻声的交谈形成鲜明对比,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隔绝在外。
洛朗的目光在他和玛丽安之间转了一圈,随后轻轻咳嗽一声,开口道:
“安,关于您带来的这个装置,我有些感兴趣…借一步说话?”
玛丽安一怔,下意识看向莫洛斯,却发现他依旧垂着眼睫,仿佛刻意避开她的视线。
她抿了抿唇,最终点头:“…好。”
她跟着洛朗离开,却在踏出门槛的瞬间回头——
莫洛斯仍站在原地,肩膀微微放松了些。
玛丽安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她注视着那道身影,从头到脚。
似乎想把他刻在眸中。
——五年前的一次围剿行动,师父为了保护商队被魔物偷袭,双眼不幸抓伤,被迫离开逐影庭。
现在的她,能了解外界的方式,大多是依靠自己的转述。
今天终于见到了莫洛斯大人,他看上去不是很好,仍对二十年前的事件耿耿于怀。
他似乎很累,一直背负着某种负担。
————
茶水间内,那维莱特仍在倾听美露莘们的诉说。
卡萝蕾坐在一旁,耳朵微微抖动,听着同伴们讲述被扔石子、被辱骂的经历,尾巴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可很快,她又想起自己遇到的那些善意——沃特林帮她发传单、教官的妻子替她改制制服、莫洛斯大人允许她借宿…
她其实很幸运。
而这份幸运,一定能成为其他美露莘的希望。
卡萝蕾的触须突然竖起,眼睛亮了起来。
“我明白了!”
她猛地站起身,握紧小拳头,“我要在逐影庭更加努力的工作,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大家!”
她的声音清脆而坚定,引得所有人都看向她。
“我们在村子里生活了快二十年,一直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会诞生,又能做些什么。”
卡萝蕾将逐影庭的帽子抱在胸前,神情珍视。
“但自从那维莱特大人带我们来枫丹庭后,我隐约找到了答案,我真的很感激您!”
“……”
那维莱特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
“在你们来到枫丹庭的时候,你也说过类似的话。但当时的你并没有找到问题的答案,我也能感到你的迷茫。”
他露出一抹浅笑,眼神似有欣慰。
“现在的你已经比我走的更远。从某种意义来说,我需要向你学习。”
莫洛斯抬眸,目光落在美露莘们身上。
他对她们没有刻意关注。
但此刻听着美露莘们的欢声笑语,他的眼前却总是浮现出一些场景。
“早餐店的老板昨天给了我一个面包,他真是好人!”
——美露莘的存在碍了客人的眼,这是一种驱赶。
“我也遇见过哦。这周天气很热,在我快被晒晕的时候,一群热心的小孩子们焦急的跑来,帮我降温。”
——那群顽劣的孩童以落单的美露莘取乐,满满一桶冰水泼在她身上,看她淋湿的模样哈哈大笑。
“对吧?最近沃特林家里来了好多客人,他们很关心我,总是问我在哪里,睡得合不合适…”
——是其他租户与房东隐晦的排斥。原话是「它又跑哪去了?别让人看见,不然指不定要怎么说我们。」、「喂,你真觉得它在这里很合适吗?!」。
……
听着她们纯真的感恩,片刻后,莫洛斯突然开口。
“卡萝蕾。”
“在!”
“从今天开始,你每参与侦破十起案件,逐影庭就允许多一位美露莘的加入。”
卡萝蕾的眼睛瞬间睁大,随即迸发出耀眼的光彩:“真、真的吗?!”
莫洛斯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美露莘们欢呼起来,可很快,她们又沮丧地垂下耳朵。
工厂的午休时间快结束了,她们必须回去工作,而卡萝蕾也到了该去发传单的时间。
“那维莱特大人、莫洛斯大人,我们先离开了!”
她们匆匆告辞,小小的身影鱼贯而出。
————
茶水间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雨滴敲打窗户的声音。
那维莱特看向莫洛斯,“谢谢。”
“不必。”莫洛斯侧头望向窗外,“我只是认为,与其让她们在暗处曲解,不如光明正大地直面恶意。”
“这样她们很快就会知难而退,离开枫丹庭回村子生活。”
“即便如此,你的决定依然帮了她们。”那维莱特先是肯定,随后顿了顿,又道。
“除了逐影庭外,她们是否有其他的去处?”
莫洛斯沉默片刻,忽然扯了扯嘴角。
“你不如去问芙宁娜。”
那维莱特微微皱眉:“她?”
“千灵节要到了。”
“艺术能给人们精神的宽慰,是一种舒缓的释放。”
莫洛斯的声音褪去些许冷硬,“当偏见固化为冰冷的囚牢,只有感性的人才能打破局限。”
那维莱特若有所思。
莫洛斯适可而止,不再多说,转移话题道。
“另外,关于你送去复律庭的那项法律条文…”
“我理解你的顾虑。”
那维莱特打断他,语气平静,“是我的疏忽。在美露莘尚未被枫丹人接纳时,强行通过法案反而会让她们成为众矢之的。”
“…你误会了。”
望着少年抿住的双唇,那维莱特突然笑了。
——还好,他的心思依然那么好猜。
窗外,雨势渐小,一缕阳光穿透云层,落在茶水间的地板上。
————
壁炉之家的临时据点内,至冬的熏香在香炉中缓缓燃烧。
阿纳托利倚坐椅上,指尖摩挲着杯沿,暗红的酒液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父亲大人,之前接触的几位官员…全都切断了联系。”
一名红发少女单膝跪地,声音紧绷,“他们威胁我们,说再敢靠近就上报逐影庭…”
阿纳托利轻笑一声,仰头饮尽杯中残酒。
“意料之中。”
他屈指敲了敲杯壁,指节与玻璃相撞的脆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莫洛斯的手段果然干净利落——切断人脉、销毁证据、再让猎物在恐惧中自乱阵脚…”
“他让我越来越有兴趣了。”
“可这样一来,我们在枫丹的部署就——”
“嘘。”
阿纳托利起身,掌腹轻抚少女的脸颊,眼底闪过一丝玩味,“谁说棋子只能摆在明面?”
跪地的少女一怔,其余几名壁炉之家的孩子也下意识屏住呼吸。
阿纳托利踱步,长靴碾过地毯上的雪花纹路,嗓音低沉如诱哄。
“你们知道枫丹的贵族们最怕什么吗?”
无人应答。
“怕失去。”
他停在窗前,拨开厚重的帘幕。
雨幕中,沫芒宫的尖顶刺破天际,像一柄悬在旧势力头顶的利剑。
“最高审判官那维莱特的改制断了他们的财路,削了他们的权柄…可这些蛆虫最擅长的,就是在腐肉里蛰伏,等待反扑的机会。”
他转身看向众人,笑容渐深。
“而现在,我们就是他们的‘机会’。”
“您是说…与枫丹的旧势力合作?”少女迟疑道,“可他们凭什么信任我们?”
“信任?”阿纳托利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孩子,政治不需要信任,不需要财富,甚至不需要相识。”
他抬手抚过少女紧绷的肩线,力道轻柔。
“只要有一位共同的敌人。”
孩子们交换了一个眼神,默默颔首。
阿纳托利坐回长椅,重新斟满酒杯。
酒液倒映出他眼底的幽光,仿佛蛰伏的毒蛇终于嗅到了猎物的血腥。
“稚嫩的猫咪天真地以为堵住几条路就能困住我…”
他喃喃自语,指尖划过凝结的水珠,“可惜啊,枫丹的裂缝早已藏在完美工艺下。”
“只需轻轻一叩…”
哗啦一声脆响,仅留一地碎片。
他伸舌舔舐指间滴落的酒液,回味着今早少年那一瞬的愠怒。
窗外,雨丝悄无声息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