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风带着雨前的湿润,从敞开的木格窗棂吹入,轻轻拂动着素色的粗布窗帘,却吹不散屋内弥漫的情动气息带来的旖旎暖意。
桌台上,一支蜡烛已燃至尽头,烛泪堆积,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投下两个交叠摇曳的身影,模糊了界限,只剩下温柔的轮廓。
一个身影伏在下方,墨色的长发铺散开来,另一个身影覆盖在上方,宽阔的肩背线条在光影中显得坚实而充满占有欲。
窗外,一只夜莺原本栖息在靠近窗边的桃树枝头,被屋内隐约传来的压抑喘息和细碎呜咽惊动。
它歪着头,只能透过晃动的帘影,隐约瞥见下方那人微微抬起又无力落下的玉白的足尖,在昏暗的光线中带着细微的颤抖起伏。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的动静渐渐平息,只剩下交织在一起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夜莺正要重新安睡,却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湿意的加重,随即,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噼里啪啦砸落下来。
它惊叫一声,慌忙扑棱着翅膀,躲进了浓密的树叶深处自己的小窝里。
屋内,骤然而至的暴雨声掩盖了残余的暧昧声响。
邵庭浑身脱力地趴在铺着凉席的床上,脸颊贴着微凉的竹席,侧着头,轻轻喘息。
江暮云从背后紧密地拥着他,结实的胸膛贴着他汗湿的脊背,手臂环在他腰间,下巴抵在他发顶,同样平复着呼吸。
江暮云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邵庭额前被汗水浸湿的凌乱碎发。
两人都沉默着,一起听着窗外哗啦啦的雨声,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夏雨洗涤得干干净净。
过了好一会儿,邵庭闭着眼,几乎要在这温暖的怀抱和催眠的雨声中睡去。
忽然,他感觉到几滴冰凉的水珠,接连落在了他的额发和脸颊上。
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眼神还带着一丝迷蒙和慵懒,声音沙哑软糯:
“哥哥,我怎么感觉……有水滴下来了?”
江暮云闻言,也立刻感觉到了几滴雨水落在自己头顶和肩颈。
他神色一凛,连忙撑起身,借着窗外闪电划过瞬间的亮光,抬头朝屋顶望去。
“不好,怕不是屋顶漏了?”
他话音未落,如同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只听“窸窣”几声,一小片被雨水泡软的茅草混合着几片碎瓦,竟真的从屋顶的椽木间隙掉了下来,“啪嗒”一声落在两人之间的床铺上。
两人看着床上那片狼藉和头顶那个不断渗水的破洞,一时都沉默了。
雨水顺着破洞滴滴答答落下,很快在凉席上晕开一小片深色水渍。
江暮云无奈地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坐起身:“看来是前两日风大,把这老房子的屋顶吹松了。没办法了,庭儿,我得上去补一下,不然这觉没法睡了。”
“嗯,”邵庭也坐起身,随手扯过一旁散落的外衫披上:“哥哥小心点,我去给你拿木梯。”
雨依旧下得很大,哗啦啦地冲刷着屋檐和院子里的桃树。
邵庭冒着雨跑到杂物间,费力地拖出那架有些年头的旧木梯。
江暮云也跟了出来,两人合力将木梯架在屋檐下。雨水很快打湿了他们的头发和单薄的衣衫。
“你就在下面等着,我很快就好。”
江暮云拍了拍邵庭的肩膀,示意他退到廊下避雨,自己则深吸一口气,踩着湿滑的木梯,小心翼翼地开始往上爬。
木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邵庭站在廊下,仰着头,紧张地看着江暮云的身影逐渐升高。
就在江暮云的手即将够到屋檐,右脚踩上最后一节横档时——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骤然响起。那架老旧的木梯,竟从中部直接断裂开来。
邵庭:“……”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好在江暮云反应极快,在失重的瞬间,他双臂猛地发力,硬是靠着手臂的力量撑住了身体,敏捷地翻身攀上了屋顶,只是心跳难免漏了几拍。
他趴在湿漉漉的屋顶上,喘了口气,回头看了眼摔在地上、已然散架的木梯,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定了定神,借着不时划过的闪电光亮,找到那个破洞,手脚麻利地用旁边备着的茅草和新瓦片进行修补。雨水打在他身上,很快将他浑身淋得湿透。
不多时,破洞便被暂时堵住了。江暮云松了口气,这才意识到一个更现实的问题——梯子坏了,他怎么下去?
他走到屋檐边,向下望去。
雨幕中,邵庭仍静静地站在廊下,仰着头,雨水顺着他白皙的脸颊滑落,眼神里满是担忧。
“没事的,庭儿!”江暮云朝他喊道,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屋顶补好了!梯子坏了没关系,我直接跳下去就是了,这高度没问题!”
他估算着高度,准备找个积水少的地方跳下。
“不行!”邵庭却急忙喊道,声音穿透雨幕:“雨天屋顶太滑了!你跳下来万一脚下打滑摔着了怎么办?”
他顿了顿,忽然向前跑了几步,站到院子中央,毫不犹豫地朝着屋顶上的江暮云,用力张开了双臂,脸上扬起一个明亮而坚定的笑容,大声喊道:
“哥哥!跳我怀里!我接住你!”
江暮云愣住了。
他站在高高的屋顶边缘,低头望去。
滂沱大雨中,那个清瘦的身影坚定地站在泥水地里,浑身湿透,月白色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却挺直的脊梁。
他仰着脸,雨水不断冲刷着他的面庞,他却毫不在意,那双眼眸此刻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一种近乎执拗的勇敢。
他张开的双臂,在灰暗的雨幕中,仿佛一对即将迎接归鸟的、温暖的羽翼。
这一刻,江暮云的心被一种难以言喻的热流狠狠撞击了一下。
他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看准了邵庭站立的位置,纵身向下一跃!
身影划过雨幕。
下一秒,江暮云准确地落入了那个单薄的怀抱里。
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都踉跄了一下,邵庭闷哼一声,却死死抱住了他,两人一起跌坐在了湿漉漉的泥地上,溅起一片水花。
江暮云第一时间撑起身,紧张地查看邵庭:“庭儿!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
邵庭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他的眼睛弯成了月牙,虽然浑身狼狈,笑容却无比灿烂和满足:
“我没事,看,我说了,我能接住哥哥的!”
江暮云看着身下这人灿烂的笑脸,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和微微的颤抖,心中最后一点后怕也被汹涌的暖意取代。
他忍不住也低低地笑了起来,伸手将湿透的邵庭紧紧搂进怀里,也不在乎两人都坐在泥水里。
*
两人回到屋内又忙活了半晌,将漏雨的狼藉收拾妥当,重新铺了干燥的床铺。
待一切收拾妥当,窗外的天色已透出朦胧的微光,持续了一夜的滂沱大雨也渐渐转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细雨,轻柔地敲打着屋檐和窗外的桃叶。
折腾了一夜,身上又是雨水又是汗水,还沾了些泥泞。江暮云去灶房烧了热水,提来一个大木桶,兑好了温度适宜的洗澡水。
氤氲的热气在屋内弥漫开,带着皂角的清香。
两人一同浸入温暖的水中,疲惫和寒意瞬间被驱散了大半。
邵庭舒适地喟叹一声,向后靠去,将自己完全放松地嵌进江暮云坚实温暖的怀抱里。
他的后背紧贴着江暮云线条分明的胸肌,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和随着呼吸缓缓起伏的胸膛。
温热的水面刚好没过锁骨,水汽凝结成细小的水珠,挂在江暮云古铜色的皮肤上,随着他轻微的动作,沿着紧实饱满的肌肉纹理缓缓滑落,没入水中。
邵庭微微侧过头,脸颊贴着那温热而富有弹性的肌肤,能闻到对方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混合着皂角的干净味道。
他闭上眼,享受着此刻的宁静与温存。
窗外,雨声渐歇,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晨光透过湿漉漉的窗棂,柔和地洒进屋内,在水汽中形成一道朦胧的光柱。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邵庭望着窗外被雨水洗涤得格外清新的绿意,忽然开口:“哥哥,等雨停了天气放晴,我们去镇上的振威武馆看看大家吧?”
江暮云正用指腹轻轻按摩着邵庭略显单薄的肩膀,帮他放松,闻言动作微微一顿,低头看向怀里的人。
邵庭也仰起头看他,被热水熏得微红的脸颊泛着健康的光泽,那双总是清澈宁静的眸子此刻亮晶晶的:
“我们把去年埋在桃树下那坛桃花酿也带上,正好给大家尝尝鲜,好不好?”
江暮云凝视着这双眼睛,里面曾经有过的迷茫、沉重、悲伤,此刻都已消散无踪,只剩下纯粹的欢喜。
他低下头,用额头轻轻抵着邵庭的额头,鼻尖蹭了蹭他微湿的鼻尖,唇角扬起一个温柔而笃定的弧度,低声道:
“好,庭儿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想去哪里,哥哥都陪你。”
无论是守着这方宁静小院,还是去热闹的镇上访友;无论是平淡如水的日常,还是偶尔的小小冒险。
只要身边是这个人,只要这双眼睛永远这般明亮无忧,那么,天涯海角,柴米油盐,都是人间至味。
邵庭闻言,眉眼弯弯,满足地重新靠回他怀里,将全身重量都交付给身后这个温暖坚实的港湾。
窗外,雨彻底停了。
天光放亮,又是崭新的一天。
【江暮云 hE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