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选择江暮云。”
邵庭的声音清晰而平静,在空旷的天台上响起,不带一丝波澜。
他的手指精准而稳定,没有半分犹豫,从悬浮的十一枚流光溢彩的芯片中,拈起了属于“江暮云”的那一枚,举到眼前。
这枚芯片散发着柔和温润的光泽,如同上好的暖玉,触手生温,与他指尖的微凉形成鲜明对比。
第十一个世界,是众多波澜壮阔、爱恨交织的经历中,最为平淡、却也最为安宁的一个。
没有惊心动魄的冒险,没有刻骨铭心的悲剧,没有需要拯救或对抗的宿命。
有的只是一个宛如世外桃源般宁静祥和的村子,一段如水般温柔流淌的时光,和一个始终如一默默守护在他身旁的兄长——江暮云。
在那里,他不是需要运筹帷幄的邵博士,不是需要独自面对风雨的强者,他只是江暮云细心呵护的弟弟“邵庭”。
可以任性,可以依赖,可以卸下所有防备和重担,做一个被宠爱、被照顾、什么都不用思考的普通人。
经历了太多深刻到近乎惨烈的情感,见识了太多光怪陆离与生死一线的惊险,邵庭的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他不再渴望波澜,不再追求极致,只想要一个可以彻底放松、让灵魂得以栖息的地方。
一个可以真正称之为“家”的港湾。
“我要回到第十一个世界,”邵庭重复道,语气坚定,目光温柔地凝视着手中那枚象征着安宁的芯片:“回到江暮云的身边。”
孟思行静静地看着他,看着邵庭眼中那抹历经千帆后的倦怠和对平静的深切渴望。
他理解这种选择,轻轻颔首,声音温和:“好,希望你在那里,能获得真正的平静和幸福。”
邵庭深深看了孟思行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
邵庭是在一阵聒噪却充满生机的蝉鸣声中醒来的。
午后的阳光透过繁茂的桃树枝叶,在院子的泥土地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斑。
他正躺在一张竹制躺椅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细麻布单。
胸口沉甸甸、暖烘烘的,一只通体雪白的长毛猫正蜷缩在那里,睡得正香,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他眨了眨眼,适应着眼前熟悉又安宁的景象——这是他在桃花村的家。
没有冰冷的实验室,没有纷繁的数据流,只有泥土的气息、草木的芬芳和慵懒的时光。
许是察觉到他醒了,胸口那只名叫“雪儿”的白猫也睁开了琉璃般的蓝眼睛。
雪儿慵懒地在他身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爪子软软地蹬了蹬,然后轻盈地跳到了地上,用脑袋蹭着他的小腿,“喵呜”叫着讨食。
邵庭失笑,揉了揉还有些惺忪的睡眼,从躺椅上站起身。
午睡后的身体有些绵软,却是一种舒适的放松。
他弯腰将雪儿重新抱进怀里,抚摸着它柔软温暖的毛发,朝着厨房走去。
厨房里收拾得干净整洁,灶台还留有余温。
他从挂在墙上的竹篮里取出一条之前晒好的小鱼干,耐心地撕成小块,放在一个小碟子里。
雪儿立刻从他怀里跳下,凑过去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邵庭倚着门框,看着小猫进食,心里默默算了算时辰。这个点,暮云哥应该正在村里的武馆教孩子们练功。
想到江暮云,他心中便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暖意,历经风雨后,仍然是他的怀抱最踏实和安宁。
待雪儿吃完舔干净爪子,邵庭再次将它抱起,走出院门,沿着被桃树掩映的、洒满碎金的泥土小路,不紧不慢地朝村东头的武馆走去。
武馆是由一座旧祠堂改建而成,青砖黑瓦,门前有一片宽敞的夯土广场。
此时,广场上正传来孩子们稚嫩却有力的呼喝声。
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广场上,将每一个身影都勾勒得清晰而充满活力。
十来个年纪不一的村童,正排着不太整齐的队列,跟着前方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一板一眼地练习着基础的拳架。
江暮云穿着一身利落的深灰色短打武服,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阳光照在他古铜色的皮肤和专注的侧脸上,他神情专注,目光扫过每一个孩子的动作,时而出声指点,时而亲自上前,耐心地纠正他们不够标准的姿势。
邵庭没有立刻进去,只是抱着猫,静静地倚在武馆敞开的大门口,目光柔和地落在江暮云身上。
看着他那份由内而外散发出对生活的认真和对孩子们的关爱,邵庭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浅浅的微笑。
岁月静好,大抵如此。
江暮云正弯腰帮一个矮个子男孩调整马步,忽然察觉到孩子们的目光都有些心不在焉,好几个都笑嘻嘻地看向他身后。他有些疑惑地直起身转过头。
只见邵庭正倚在门框边,午后的微风轻轻拂动他额前几缕乌黑柔软的发丝。
他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夏布长衫,身形清瘦,怀里抱着一只同样雪白的猫,衬得他露出的手腕和脖颈处的肌肤愈发白皙细腻。
他脸上挂着浅淡而温柔的笑意,眼神清澈宁静,仿佛盛着桃花溪最清冽的泉水,整个人像一幅精心描绘的水墨画,恬淡出尘,美得令人心静。
阳光从他身后斜照进来,为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边,连细微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那只白猫睁着圆溜溜的蓝眼睛,好奇地看着武馆里的景象,更添了几分生动与纯净。
江暮云的心跳,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随即怦怦加速。
眼前的邵庭,容貌神态依旧是他熟悉的那个弟弟。
但不知为何,江暮云却敏锐地感觉到,今天的邵庭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那双总是带着些许依赖和懵懂的眼睛里,似乎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沉淀与平和。
仿佛一夜之间,经历了某种蜕变,褪去了最后一丝青涩,变得更加通透安然。
他定了定神,对满眼好奇的孩子们说道:“今天先教到这里,大家把刚才学的招式自己再练习几遍,要用心体会。”
孩子们齐声应了,开始自顾自地练习起来,目光却还时不时偷偷瞟向门口那个好看得像画里走出来的邵庭哥哥。
江暮云这才转身,大步朝着邵庭走去,脸上自然而然地露出了温和的笑意,声音也不自觉地放柔了几分:
“小庭,睡醒了?怎么不在家多歇会儿,现在日头还挺晒的。”
然而,邵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只是微微仰起头,在江暮云因诧异而微微睁大的目光注视下,轻轻踮起脚尖,将一个带着午后阳光暖意的吻,印在了江暮云还带着薄汗的脸颊上。
触感微凉而柔软,带着邵庭身上特有的干净的皂角清香。
江暮云整个人瞬间僵住,古铜色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上一层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
“小庭!别闹……我、我身上都是汗,脏……”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和期待,补充道:“……这些事,我们晚上回家再说。”
邵庭没有像往常那样乖巧地应声,反而微微低下头,用线条优美的下巴轻轻蹭了蹭怀中雪儿毛茸茸的头顶,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白皙的脸颊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失落和委屈。
他抬起眼,那双清澈的眸子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眼尾微微泛红,像初春被细雨打湿的桃花瓣:
“哥哥,不是晚上,就不行吗?”
这句话像是一根被点燃的火柴,瞬间丢进了江暮云早已燥热不堪的心田。
“轰——”的一声,江暮云只觉得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团滚烫的雾气,所有的理智和克制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眼前的邵庭,是一朵在午后彻底盛放的娇艳欲滴的桃花,每一片花瓣都舒展着,无声地渴望着天降甘霖的滋润与爱抚。
他爱邵庭。
这份感情早已超越了兄弟之情,深植骨髓,白天被他自己用厚重的责任和理智强行压抑着。
可此刻,面对邵庭如此直白、甚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引诱的撒娇,他哪里还忍得住?
江暮云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古铜色的皮肤下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他几乎是咬着牙,从喉咙深处挤出三个字,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走。回家去。”
话音未落,他猛地伸出手,带着一种强势的力道,一把紧紧攥住了邵庭那只没有抱猫的手腕,转身就朝着家的方向,步履匆匆地大步走去。
邵庭被他拉得一个趔趄,怀里的雪儿受惊地“喵”了一声,不满地甩了甩尾巴。
邵庭却在这略显粗鲁的拉扯中,微微勾起了唇角,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狡黠和得逞的笑意,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顺从地被江暮云牵着,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月白色的衣袂在夏日微风中翻飞。
阳光炙烤着泥土小路,蝉鸣声似乎更加聒噪了。
两个孩子看着他们敬重的江师父拉着那个好看得像仙子似的邵庭哥哥,几乎是落荒而逃般消失在村路的拐角,面面相觑,小脸上写满了天真和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