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选择周璟安。”
邵庭的声音清晰而平静,在空旷的天台上响起,不带一丝波澜。
他的手指精准而稳定,没有半分犹豫,从悬浮的十一枚芯片中,拈起了属于“周璟安”的那一枚,举到眼前。
芯片表面流动着幽蓝色的微光,光芒闪烁间,仿佛映照出那个自幼陪伴他长大、始终如一地守护在他身前的少年身影。
那个总是身姿挺拔,眉目英挺,眼神坚定而温柔的少年,他的璟安。
他期待着能看到那座熟悉的宫殿,以及永远会在他回头时,就在他身后不远处,用温柔而坚定目光守护着他的少年将军。
在第五个小世界里,他们最终冲破了身份桎梏,顺利成婚,远离朝堂纷争,归隐山林,度过了近二十载宁静岁月。
那二十年,是邵庭记忆中真正称得上岁月静好的时光。
周璟安将他呵护得无微不至,仿佛要弥补他前半生在宫廷中失去的所有温暖。
然而,周璟安早年上战场被明枪暗箭留下的旧伤,终究还是成了隐患,在盛年之时复发,药石罔效。
他们相守的时光,终究只有短短二十余年。
更让邵庭深藏遗憾的,是为了离开宫廷严谨的规矩,他们选择了远离京城,也因此错过了陪伴兄长、母后与父皇人生的最后一段路程。
上一次,他选择了爱情与自由。而这一次,邵庭想尝试另一种可能。
他想选择责任与陪伴。他想回到那座金碧辉煌却冰冷的宫城,留在亲人身边,同时,也要牢牢抓住周璟安的手。
他想看看,在波谲云诡的宫廷中,他们是否还能携手走出一条不同的路,既不负家国亲人,亦不负彼此深情。
“我要回到第五个世界,”邵庭的目光透过芯片,仿佛已看到了朱红宫墙、琉璃碧瓦:“回到有周璟安在的那个时空。”
孟思行静静地看着他,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了然。
周璟安,是他数据库中记录的性格最为正直沉稳、忠诚且温柔的“正面人格”之一。
由这样的“周璟安”来守护邵庭,在那个世界,他确实能够放心。
“好。”孟思行的声音低沉平和:“如你所愿。”
*
意识自混沌的流光中缓缓沉淀,邵庭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绣着繁复并蒂莲纹的床帐顶。
天光已透过窗棂,将室内映得一片明亮。
他微微一动,便觉浑身如同被碾过般酸软,尤其是腰肢和难以启齿之处,传来清晰的不适感。
记忆带着旖旎的温度涌来,昨夜是他与周璟安的洞房花烛夜。
他偏过头,打量着这间精心布置的新房。
满目喜庆的红绸尚未撤下,成对的喜烛燃尽了最后一滴泪,凝固在烛台上。
身下是柔软光滑的锦被,绣着象征“百年好合”的松鹤同春图案。
不远处的紫檀木案几上,静静摆放着一对精巧的鎏金合卺杯,那是母妃汐贵妃特意命内府工匠打造,杯底镌刻着“一生一世”四字小篆,寓意深远。
杯中的合卺酒早已饮尽,只余淡淡酒香混合着室内暖昧的气息。
邵庭撑着身子想坐起,却忍不住轻吸了一口冷气。
腰腹酸软无力,双腿更是虚浮得厉害,刚将腿挪到床沿,一阵明显的腿软便让他放弃了起身的打算。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重新躺回尚存余温的锦被里。罢了,反正璟安一会儿便会回来。
这个念头刚起,房门便被轻轻推开。
邵庭抬眼望去,只见周璟安端着一个冒着袅袅热气的柏木浴盆走了进来,步履稳健,神色如常。
邵庭看得目瞪口呆,一时忘了身上的不适,脱口而出:“璟安?你……你怎么把浴盆直接搬进来了?”
这浴盆不小,通常都是由仆役抬入净房的。
周璟安闻声,耳根微微泛红,却强作镇定地将浴盆轻轻放在地上,走到床边,俯身看着裹在锦被里、只露出一张泛着慵懒春情的脸的邵庭,低声道:
“庭儿眼下这副模样,我怎舍得让旁人瞧了去?”他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更添几分温柔。
说着,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掀开锦被,动作小心地替邵庭褪去皱巴巴的雪白里衣。
随着衣物褪下,邵庭身上那些或深或浅的红痕、淤青便再无遮掩地暴露在明亮的晨光下,从脖颈一路蔓延,无声诉说着昨夜的痴缠与激烈。
周璟安的目光触及这些痕迹,眼神一暗,心中涌起浓浓的懊恼与心疼。
他打横将邵庭抱起,感受到怀中人比往常更甚的柔软与依赖,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入温度恰好的浴水中。
“水温可还合适?”
周璟安挽起袖子,拿起柔软的布巾,细致地为他擦拭身体,生怕弄疼了他分毫。心中却不断自责,昨夜终究是情难自禁,太过孟浪,累坏了他。
沐浴更衣后,两人还需依宫规行礼。今日首要便是拜见周老将军。
周老将军端坐堂上,面容肃穆。
他一生戎马,对天家联姻本无太多意见,但从未想过自家会尚到一位皇子。
起初他心中确有芥蒂,难以全然接受。
但此刻,他看着次子周璟安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邵庭,那双平日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关切与柔情;
再看向邵庭,虽面色微白,行止间对璟安的依赖与信任却显而易见。
老将军在心中暗叹一声,终究是孩子们自己的缘分,情意既真,他这做父亲的,又何必多做恶人?脸色便也缓和了许多。
周景晟作为长兄,坐在父亲下首。
他气色已恢复大半,眉宇间是惯有的沉稳。
说来也是造化弄人,最初与邵庭有婚约的是他周景晟,后因他重伤昏迷,才由弟弟周璟安代其出征并阴差阳错与邵庭成为了婚约对象。
待他醒来,一切已尘埃落定。
兜兜转转,最终与邵庭相守的,仍是自幼便常伴其左右、情深意重的璟安。
不过邵庭对这位差点成为自己驸马的长兄,心中唯有对兄长的信赖与敬重,并无半分旖旎。
周璟安与邵庭一同恭敬地向周老将军奉茶,又向周景晟敬茶。
周景晟接过茶盏,饮了一口,放下后,目光温和地看向二人,言语间是长兄的稳重与嘱托:
“既已成家,往后便需相互扶持,同心同德。宫中规矩多,璟安你要多护着殿下,三殿下,若璟安有不当之处,也望你多包容。”
他顿了顿,又道:“以后既是一家人,不必过于拘礼,安稳度日便是最好。”
邵庭与周璟安对视一眼,齐声应道:“谨遵兄长教诲。”
*
马车缓缓驶离将军府,载着新婚的邵庭与周璟安,向着皇宫方向行去。
周景晟站在府门外,目送着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方才转身回府。
厅堂内,周老将军并未离去,依旧端坐在主位,手中捧着一盏清茶,目光却若有所思地落在刚刚进门的嫡长子身上。
室内静默片刻,周老将军放下茶盏,声音沉缓地开口,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晟儿。”
周景晟闻声驻足,恭敬地转向父亲:“父亲有何吩咐?”
周老将军抬眼,目光锐利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直视着长子:
“当初,与三殿下的婚约,本是你之姻缘。如今看着他与璟安如此,你心中,可还存有芥蒂?或者说……可有半分在意?”
这个问题来得直接,甚至有些突兀,但周景晟脸上并未露出太多惊讶。
他沉默了片刻,挺拔的身姿在光影中显得有些寂寥。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庭院中嶙峋的假山,缓缓开口,声音平稳而冷静:
“父亲,儿臣若说全无涟漪,那是欺瞒。”
他坦诚道:“三殿下为公主时,品性活泼,风姿优雅,儿臣曾敬之,亦曾以为护她一世安稳原本是臣之职责。”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清晰:“这份在意,起初或许源于圣旨赐婚,源于她将是儿臣未来的妻子,是周家未来的宗妇。保护她、尊重她,是责任,亦是本分。”
他的目光悠远,仿佛在回顾那段模糊的过往。“至于儿女私情……”
周景晟微微摇头,唇角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苦涩:“于儿臣而言,家族荣辱、边关安稳、身为嫡长继承家业之责,远重于个人情愫。”
“况且三殿下之心从未在于臣,而在璟安。既如此,成全与放手,于我们三人,皆是最好的结局。”
无论如何,曾经他可能萌动的微妙情愫,在璟安与邵庭大婚后,都已变成了长兄的责任感。
如果此时他仍怀有过去的情愫与邵庭相处,那么对璟安和邵庭都极不尊重。
他是镇国将军府长子,理应为家族里的所有人考虑。
周老将军静静听着,锐利的目光渐渐缓和,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他了解自己的长子,沉稳克制、以家族为重,这番话,确是周景晟心中真实所想。
他哼了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武将的粗犷和为人父的期盼:
“你明白就好!可莫要学璟安那小子!咱们周家就指望你开枝散叶了,我还等着抱孙子呢。晟儿,你也该上心,早日物色一位贤淑端庄的女子为妻才是正理!”
周景晟转过身,对着父亲露出了一个温和却难达眼底的笑容,顺从地应道:“是,父亲,儿臣记下了,会多加留意的。”
父子二人不再多言,一同望向窗外空荡荡的街口,那里早已没有了马车的踪影。阳光洒满庭院,一片静谧。
周景晟心中一片澄明。
现在这样很好,璟安得偿所愿,殿下有了真心呵护之人,周家与皇室纽带依旧牢固。
而他,将继续沿着既定的轨迹前行,承担起属于嫡长子的重任。
那些未曾萌发便已消散的情愫,便让它随风而去,了无痕迹。
江山社稷,家族门楣,才是他周景晟毕生需要守护的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