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天好像裂了……
那颗妖星坠落的姿态,不像寻常陨星那般暴烈,倒像一滴迟来的血泪,从苍穹的眼角缓缓滑落。
尾焰不是炽白的,而是泛着病态的暗红,仿佛天幕被撕开一道溃烂的伤口。
它下坠时没有呼啸声,反而带着某种诡异的静谧,像是怕惊动沉睡的亡魂。
七把叉仰头望着,焚天枪在手上不安地转动,像一条嗅到危险的赤蛇。
\"那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白眉的银须在夜风中微微颤动,雷击木杖上的焦痕突然渗出琥珀色的树脂,\"是冲着太祖最后一缕人魂。\"
杨十三郎没有抬头。他的右臂上,被李后主所伤的七个孔开始渗出黑血,血珠滴落在地,竟像活物般蜿蜒爬行。
太庙方向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尖啸,像是琉璃碎裂的尾音。
妖星碎片在空中突然分裂,化作七道暗红色的流光,每一道的轨迹都带着病态的优雅,如同毒蛛垂落的丝线,精准地指向仙鹤寮的君司府——
屋顶轰然炸裂,瓦片如黑蝶纷飞。
好好一座君司府被轰塌了半边……
裹着龙鳞衣的赵匡胤从废墟中缓缓站起,衣甲上的金鳞已经黯淡如枯叶,心口处的箭伤汩汩流血,血痕在铠甲表面勾勒出残缺的星图,像被孩童胡乱连接的星座。
最诡异的是他的脚下——月光本该投下清晰的影子,可那里只有一个不断扩散的黑色空洞,仿佛有人用墨汁浸透了那片地面。空洞边缘不时泛起涟漪,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贪婪地吮吸光明。
\"影子被吃掉了......\"阿槐躲在树枝是,声音发颤,\"他的影子都要被带走了!\"
七道血箭已至半空,突然变幻轨迹,如同嗅到血腥的蚂蟥,扭曲着朝赵匡胤扑来。
杨十三郎的玄铁刺脱手飞出,刺身在空中划出蓝到发黑的弧光,像一道冻结的闪电。
三支血箭被刺尖挑破,溅开的不是火花,而是粘稠的、带着铁锈味的雾气。
白眉的雷击木杖重重顿地,杖头炸开一圈金褐色的光晕。这光不像寻常法力那般清透,反而浑浊如陈年松脂,将两支血箭裹成琥珀中的虫豸。
最后两支却突然折转,箭尖泛起幽蓝,如毒蛇的信子般舔向赵匡胤的后颈——那里还钉着半截弑神钉。
七把叉的焚天枪与一支血箭相撞时,迸发的不是火星,而是一串细小的、婴儿牙齿般的乳白光点。
光点中浮现出赵光义的面容——不是狰狞的,而是带着某种诡异的温柔,嘴角弯起的弧度像极了准备亲吻情人的模样。
杨十三郎已经跃至赵匡胤身前。
他右臂的七个伤口同时喷出黑血,血线在空中交织,竟与赵匡胤心口流出的金血相融。
那些血——黑的像夜的海沟,金的像将熄的炭火——纠缠成一条锁链……
锁链缠住最后一支血箭时,箭身突然发出类似瓷器开裂的脆响。
赵匡胤的独眼突然恢复清明,瞳孔深处映出杨十三郎染血的面容:\"杨家......小子......\"
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隧道尽头传来,带着地底的回音。左手艰难抬起,龙鳞衣上的残缺星图骤然亮起,金光顺着锁链逆流而上,在妖星碎片中照出一段被刻意掩埋的往事——
澶渊战场上,年轻的赵匡胤拉满弓弦。箭簇本该没入辽军主帅的咽喉,却在离弦的瞬间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
箭杆上缠绕着肉眼难辨的丝线——像蛛丝,又像结发时剪下的青丝——丝线的另一端,系在赵光义的小指上。
\"原来如此。\"
杨十三郎的玄铁刺发出龙吟般的震颤,但这龙吟里混杂着蛇类的嘶嘶声,\"义父是替你挡了因果。\"
赵匡胤眼角渗出血泪,那血不是鲜红的,而是泛着金粉的暗褐色,如同生锈的铜器上剥落的碎屑:\"朕欠杨家......一条命......\"
妖星碎片突然膨胀,表面浮现出无数张人脸——都是赵光义,却又都不是。有少年时温润如玉的,有登基后威严端肃的,更多是扭曲变形的,像融化的蜡像。
所有面孔同时开口,声音却不是从耳朵传入,而是直接在颅骨内侧响起:
\"那就用命来还!\"
血焰腾空而起,却不像寻常火焰那般跃动,而是像某种粘稠的液体在缓慢流淌。火焰吞没前院的瞬间,七把叉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长得不像人类,倒像某种多足的节肢动物。
气浪将他掀翻时,廊柱断裂的声音很特别——不是\"咔嚓\",而是\"咯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木头内部啃噬了很久。他撞进偏殿的废墟里,碎瓷片扎进后背的感觉很奇怪,不像是被刺伤,倒像是皮肤自己在往外排出这些尖锐的异物。
血焰中心,杨十三郎的玄铁刺与妖星碎片僵持。刺尖的蓝光已经变成深紫色,像是淤血的颜色。
裹在赵匡胤身上的龙鳞衣,无风而起,飘向它的主人……
白眉的雷击木杖\"咔嚓\"裂开,裂缝中渗出琥珀色的液体,液体里悬浮着细小的、虫卵般的黑点:\"还差一魄......\"
青光破空而来时,天空突然下起小雨。雨滴不是透明的,而是带着淡淡的铁锈色,落在地上会短暂地凝结成珍珠状,然后才慢慢渗入泥土。
那柄青铜短剑穿过雨幕,剑身上的\"德昭\"二字不断渗出青苔般的绿色锈迹。
少年清朗的声音响起,却带着某种非人的空灵,像是从很深的井底传来:\"二叔,住手吧。\"
妖星碎片中的面孔突然凝固。
所有扭曲的、融化的赵光义都慢慢恢复成少年赵德昭的模样——不是生前温润的样子,而是带着某种超脱的冷漠,像一尊被香火熏黑的小像。
短剑炸裂的瞬间,无数镜片如雪花纷飞。每一片镜子里都映着不同的场景,但所有画面里的赵光义都在做同一件事——
用各种方式杀死至亲。有用毒酒的,有用白绫的,最可怕的一面镜子里,他正在温柔地抚摸一个婴儿的头顶,而婴儿的七窍缓缓流出银色的液体。
当所有镜像同时破碎时,妖星碎片终于瓦解。
但它没有爆炸,而是像糖块般慢慢融化,暗红色的液体滴落在地,竟长出细小的、绒毛般的红色菌丝。
血雨中,龙鳞衣最后一角离开了赵匡胤。
他的身体像一尊正在溶解的冰雕,唯有心口那点金光还在跳动——跳动的节奏很奇怪,不是心跳的频率,倒像是某种昆虫振翅的节奏。
\"杨家小子......\"
他抬起手,这个动作让他的指尖开始崩解,像被风吹散的沙画。
他从怀中取出的虎符已经残破不堪,边缘处长出细小的铜绿,像发霉的饼干,\"替朕......交给八贤王......\"
虎符落入杨十三郎掌心时,发出\"叮\"的一声轻响,不像金属碰撞,倒像是两片薄冰相击。
赵匡胤的魂魄消散时没有化作光点,而是变成无数细小的尘埃,尘埃在月光下闪烁,像一场微型银河的湮灭。
夜空中,紫微星旁的新星亮起时,光芒不是白色的,而是一种很淡的、介于蓝绿之间的颜色,像是深海鱼类的荧光。
它与武曲星交相辉映的瞬间,天幕上突然浮现出蛛网状的裂纹,但很快又自行愈合。
七把叉从废墟里走出来,吐出的血沫里带着细小的金色颗粒,像掺了金沙:\"元尊大人,首座哥,结束了吗?\"
白眉拾起一片妖星残骸,碎片内部凝固着赵光义最后的表情。那微笑不是狰狞的,而是带着某种诡异的满足,像是终于解开了缠绕千年的心结。
七把叉撑着焚天枪站起身,突然发现枪尖的蓝色火焰变成了暗绿色,像腐坏的铜锈。
他甩了甩头,以为是血水模糊了视线,却听见阿槐在屋檐上倒吸凉气:
\"七哥哥...你的影子...\"
低头看去,自己的影子竟分成了三缕。一缕如常,一缕细如蛛丝,还有一缕在诡异地蠕动,像条刚蜕皮的蛇。
白眉用裂开的雷击木杖拨开妖星残骸,杖尖沾到的暗红液体突然长出绒毛般的菌丝。那些菌丝在月光下舒展,竟组成一行细小的文字:【开宝九年,未完】
杨十三郎的右臂仍在滴血,但黑血中开始混入金色的光点。
他掌心上的虎符突然变得滚烫,映出一幅模糊的画面——八贤王手持虎符站在城楼上,身后是密密麻麻的玄甲军。
玄铁刺突然发出蜂鸣,刺身的血槽里渗出细密的血珠……
整个君司府一片狼藉……不是秋荷和馨兰及时舞动飞袖罩住众人,这一次怕是死伤惨重……
远处传来第一声鸡啼,泛着铁锈色的雨停了。但君司府的瓦片上,那些被血雨浸透的地方,正悄悄长出红色的霉斑。霉斑蔓延的形状,像极了史书上记载的\"烛影斧声\"那夜的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