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饼掰碎点,对,就这样,喂他。”
审讯室里,铁椅上的男人被拇指粗的麻绳从头到脚捆了七道。他低头咬住民警递到嘴边的饼,狼吞虎咽。
水是用塑料杯喂的,民警的手很稳,眼神却始终警惕——没人敢解开这男人哪怕一只手。
就在三天前,这双手刚用一把尖刀,将一名女子的脖颈刺穿十七次。
这是2012年5月初,甘肃省兰州市公安局西固分局。被捆着的男人叫薛立军,四十出头,秃顶,眼神浑浊却时而闪过野兽般的凶光。他背后的故事,要从几天前那通语无伦次的报警电话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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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屋里的血案
“我要报案!西固南街409号院子,出、出人命了!打‘打锤’了,可能是拿刀捅了……”
2012年4月28日下午,报警人陈建国声音发抖。他是409号院的租客,和妻子王秀兰在附近工厂打工。
当天下午两点左右,王秀兰在自家屋里听见隔壁传来激烈的打斗声,紧接着是一个女人凄厉的短促呼救,随即戛然而止。
王秀兰心头发毛,趿着鞋跑到隔壁门前。门紧闭着,她拍门喊:“李姐?李姐你没事吧?”里面一片死寂。正当她犹豫是否要撞门时,“吱呀”一声,门猛地被拉开。
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门口,嘴里斜叼着半截烟,烟灰颤巍巍地挂着。
他右手握着一把一尺来长的单刃尖刀,刀身湿漉漉的,暗红色的血正顺着血槽往下滴,在他脚边聚成一小滩。
男人穿着深色夹克和蓝色牛仔裤,裤腿上溅满了深色斑点。
他抬眼盯住王秀兰,目光阴冷,忽然挥刀在空中虚劈一下,低吼:“滚开!不然连你一块儿宰了!”
王秀兰魂飞魄散,转身就跑,踉跄中差点摔倒。她回头瞥见那男人不慌不忙地走出来,在门口随手捡起一块破布,擦了擦裤腿,然后将刀往怀里一揣,提着个白色塑料袋,大摇大摆走出了院子。
惊魂未定的夫妇俩等了好几分钟,才敢凑近那扇虚掩的门。
王秀兰从门缝里窥见:一个女子仰面倒在水泥地上,脖子几乎被割断,头部浸在一片尚未凝固的浓稠血泊中。
她下身赤裸,衣物凌乱地散在周围。陈建国当即报了警。
十分钟后,民警赶到。现场杂乱,是典型的底层打工者聚居院。死者李红梅,43岁,租住于此仅月余。
她的“职业”在租客间心照不宣——常在街边招揽单身男子,一次三十元,交易就在这简陋的屋子里完成。
现场无财物丢失,也无性侵迹象,显然不是劫财劫色。仇恨?一个刚来的外地女人,哪来如此深仇大恨?
技术员在地面提取到几枚清晰的带血足迹,43码,鞋底花纹独特。
更重要的是,院外一个民用监控捕捉到了关键画面:下午2点10分,一名秃顶、身高约1米75的中年男子手提白袋路过院口,似乎被院里的人叫住,他停顿、转身,随即快步走入。
2点17分,同一男子走出,手中刀已不见,用布擦拭裤子,神情平静得可怕。 从入到出,仅七分钟。一场残忍的谋杀,七分钟内开始并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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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般的逃亡路
警方画像迅速下发,全城排查。嫌疑人像人间蒸发。案发第三天,监控组在距现场两公里外一条小巷的尽头,发现了他的身影:他步行至此,拦下了一辆黑色私家车。
司机赵志强被找到时仍心有余悸:“他那样子太吓人了,眼神直勾勾的,裤子上一片片黑红,肯定是血。
他一上车就让我去‘夜液态’,我说不去,他‘唰’就掏出把折叠刀抵我腰上,说‘不走就捅死你’。
刀尖冰凉……我只好开。”行了约五公里,赵志强谎称车没油了,在一个二手车市场附近将男子撵下车。市场监控匮乏,线索再次中断。
几乎同时,另一条骇人线索浮出水面。
4月28日深夜,兰州市区发生连环车祸:一辆银色微型货车先后撞倒两名路人并碾压,随后逃逸。 两名受害者相距不到三百米,先后殒命。
现场混乱,第一辆救护车拉走一人后,迟迟未等来第二辆,焦急的路人不断拨打120,接线员不明所以。
交警在现场找到一些银色漆片和特殊形状的角铁碎片。
监控显示,肇事车辆行驶轨迹诡异,如同醉驾,且两侧黄色警示灯始终闪烁。
警方锁定了车型:一辆车尾自行焊接了方形角铁架的银灰色微型货车。
然而,当民警按车牌找到车主时,车主正在派出所报案——这车当天下午刚被他卖到二手车行,停在院里,竟然不翼而飞!
二手车行老板回忆,下午四点三十多分,他把车停在路边进屋取东西,不过十几分钟功夫,车就没了。
警方调取车行门口监控,画面让人脊背发凉:下午4点48分,一个秃顶、手提浅色袋子的男子出现在车旁。
他左右张望,从兜里掏出什么东西(后来证实是自制开锁工具),熟练地撬开车门,接线启动,扬长而去。 正是杀害李红梅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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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上的“病人”
偷车后,凶手驾车上了高速。警方判断油量有限,他必会中途加油或抛锚。果然,两天后,市局接到一位急救医生来电:“我可能拉过你们通缉的人!”
医生描述:4月29日凌晨,高速发生事故,他们赶到时,发现一辆银灰色微型货车车头严重损毁,撞在护栏上。
驾驶室里一男子昏迷,但体表无重伤。带回医院检查,此人生命体征平稳,很快醒来,一言不发就离开了。
直到看见报纸上的通缉令,医生才惊觉:“就是他!秃顶,个子挺高,眼神很凶!”
民警火速赶往医院,调取监控,确认此人就是薛立军。在他躺过的病床枕头下,发现一个被遗弃的旧背包。
包里有一张暂住证、一把用破布包裹的匕首。 化验结果令人震惊:匕首上的残留血迹,与李红梅的dNA完全吻合。
暂住证信息显示:薛立军,1968年6月24日生,甘肃礼县雷王乡人。档案记载,他于2008年因盗窃罪入狱十个月。
警方顺藤摸瓜,找到薛立军曾打工的砖厂。工头老周直言不讳:“半年前就把他开了!这人就是个瘟神!”
老周说,薛立军干活偷懒,脾气暴戾,常与工友冲突。“更邪乎的是,大概半年前,厂里一个工人夜里死在工棚,脖子被扎成了马蜂窝……没证据是他,但我心里犯嘀咕。为保太平,给了点钱让他走人了。”
警方调阅那起旧案卷宗,倒吸一口凉气:死者也是颈部遭利刃反复刺戳,手法与李红梅案如出一辙。一个危险的连环杀手,已流窜在社会半年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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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市场边的眼睛
通缉令铺天盖地。5月4日,案发后第六天,转机出现。
在城西一个大型菜市场外,装卸工吴振华正蹲在路边吃午饭。
一抬眼,看见一个秃顶男人鬼鬼祟祟地挨辆拉拽停在路边的汽车门把手。吴振华心里“咯噔”一下:这脸,跟贴满街口的通缉令上的人像太像了!
他不敢打草惊蛇,悄悄招呼旁边工友张伟,低声说:“看那个人,是不是杀了人那个?”两人远远尾随。
只见那男人在市场外围转悠几圈,似乎没找到合适的下手目标,便拐进一条堆满杂物的小巷。
吴振华让张伟继续盯着,自己跑到远处,用颤抖的手拨通了110,压低声音报告方位。
警方合围迅速。当民警冲进小巷时,薛立军正蹲在一个垃圾桶边,从怀里掏出新买的匕首打量着。
他被扑倒在地时没有激烈反抗,只是嘶哑地喊:“抓错了!我饿!给我吃的!”
在他的挎包里,警方搜出三串共计二十多把不同车锁的钥匙模坯、撬锁工具,以及那把寒光闪闪的新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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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曲的根源
审讯室里的薛立军,被牢牢束缚。喂食过后,他打开了话匣子,语气平静得近乎麻木。
他在家排行老七,上面六个哥哥。2008年他因盗窃入狱,服刑期间,妻子带着两个孩子和全部家当改嫁,老母亲闻讯后一病不起,很快去世。
出狱回家,哥哥们指着他骂“扫把星”、“克死娘”。家,没了。
他流落到兰州砖厂打工,觉得全世界都欠他的。半年前与工友口角,他趁夜用匕首将对方捅死。“反正活着也没意思。”他说。被砖厂开除后,他更加愤世嫉俗。
4月28日下午,他漫无目的游荡到西固南街。站在街边的李红梅招呼他。
那一刻,他看着她,想起的是卷走家产改嫁的妻子。“都是不要脸的贱货。”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咬住了他的心。
他跟着她进屋,交易完成,就在李红梅转身穿衣时,他掏出刀,从背后刺穿了她的脖子。“她叫了一声,就没声了。我又多扎了几下,恨。”
杀人后,他偷车,上街。“看见那些走在路上好好的人,我就恨。凭什么他们还能好好活着?”于是他驾车冲向了无辜的路人……
2013年,经最高人民法院核准,犯有故意杀人罪、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盗窃罪的薛立军被依法执行死刑。临刑前,他依然眼神阴鸷,未有悔意。
一条始于家庭破碎、终于社会报复的嗜血之路,在法律的枪声下戛然而止。
留给世人的,是对于人性深渊的惊悚一瞥,以及关于社会边缘群体心理干预的沉重思考。 而那些无辜逝去的生命,成了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