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窗而入,苏婉倚在榻上轻轻眨眼,右眼虹膜的六瓣纹如冰雪消融般淡去,唯有一抹若有若无的靛芒流转。她抬手欲拭眼角,指尖却忽然顿住——那抹幽光竟随着日影偏移,在地上投出细碎的星点。
“许大夫……我的眼睛……”苏婉话音未落,阿卯突然从门外滚进来,衣襟沾满泥土:“地窖的门缝里长出一株怪草!根须会动!”
众人疾步赶至地窖入口,只见暗铁门缝中钻出一株血色红蓼,藤蔓如血管般在青砖上蜿蜒,叶片脉络赫然是放大的六瓣纹!小满举灯贴近砖缝,突然踉跄后退:“根须在砖下勾连成星图……和赵大哥符晶里的一模一样!”
许莳安并指划破藤蔓,靛色汁液喷溅处,地窖门“吱呀”自开。阴风裹着铜铃声扑面而来,数百面青铜古镜在雾中悬浮成阵,每道裂纹都精准沿着星图轨迹延伸。
“这铃铛——”温可夏剑尖挑起镜阵中央的青铜铃,锈迹剥落处露出蛇噬月纹,“与幻月城祭坛铜铃同源。”她指尖抚过铃舌上的金褐色污渍,鲛油灯的热气忽令血渍蒸腾,在空中凝成“许青囊”三字!
小满猛然翻开《济世堂年录》,泛黄纸页沙沙作响:“天启七年七月初七,祖师携'辟邪铃'入花界采血蓼,归来后闭门焚毁所有笔记……”
\"叮!”
阿卯的弹弓石击中铜铃,镜阵霎时映出骇人幻象——
幻月城祭坛上,大长老将七盏人皮灯笼浸入血池。灯笼遇血即燃,火焰中浮出苏婉的脸!她眼中的六瓣纹化作锁链,将许青囊的青铜铃拖入池底。池水沸腾间,三千具琉璃眼尸骸浮出水面,每具尸身的咽喉都卡着一枚刻纹铜铃!
“腐骨草食髓,血蓼吞魂……”温可夏将镜面冷凝的晶液滴入琉璃盏,液体中析出密密麻麻的符咒,“这是用魅族幻心髓和济世堂人皇血培育的——双生毒株!”
苏婉突然踉跄扑向镜阵,右眼靛芒暴涨:“他们在往生泉眼……用我的眼睛当路标……”她指尖触及中央铜镜,整座镜阵突然折射出耀目强光。
阿卯怀中的《花界风物志》\"啪\"地落地,书页间干枯的曼陀罗花遇光复活,藤蔓缠住他的脚踝拽向镜面。少年挣扎间撕破书页,碎纸在镜光中重组为一幅地图——
血色泉水从裂谷涌出,水面上浮桥如蛇,桥桩竟是无数倒插的青铜铃!
“镜中有路……”阿卯半个身子已没入镜面,“许大夫!这桥通向发光的地方!”
阿卯的右脚已完全没入镜面,曼陀罗藤蔓如毒蛇缠腰。许莳安甩出金针钉住藤蔓主茎,针尖触及镜面却激起涟漪——镜中浮桥竟随波纹延伸,桥头一盏青铜铃无风自鸣!
“这是‘虚实桥’。”温可夏霜魄剑插入镜面,剑气在虚空中冻出冰阶,“铃响为实,铃息为虚,踏错一步永困镜渊!”
苏婉突然按住右眼,虹膜六瓣纹迸发强光。光芒扫过镜阵,浮桥两侧骤然亮起无数盏琉璃灯——每盏灯芯皆封着一枚眼球,瞳孔纹路与她眼中的印记同源!
“他们在用瞳纹铺路……”苏婉踉跄跪地,指尖深深抠入砖缝,“我的眼睛……是第三百枚‘灯芯’!”
阿卯从腰间皮囊抓出三枚冰蟾毒丸,指尖因紧张微微发颤。这些毒丸是上月治疗赵大时,用冰蟾毒腺混雄黄粉捏成的存货。他拉满弹弓,对准浮桥两侧的琉璃灯芯——
“左边三盏交给我!”温可夏剑尖挑起冰渣,凌空凝成三枚透骨钉。
毒丸与冰钉同时击中灯芯,琉璃罩“咔嚓”裂开。灯芯中封存的人眼遇毒即爆,腐臭的骨髓液如脓血喷溅,在镜面上蚀出蜂窝状的孔洞。阿卯突然捂住口鼻:“这味道……和赵大哥吐的黑血一样!”
小满翻开病例记录对比,惊呼:“果然是腐骨草的腥气!《毒经》第七卷说此物需活人骨髓为引——这些灯芯里封着的,都是被抽髓而死的病患!”
曼陀罗藤蔓嗅到血腥,发狂般缠向众人。小满踉跄退到药柜前,指尖扫过《神农本草经》:“雄黄辟邪,雷公藤杀蛊……阿卯!把地窖第三格的雷公藤灰递我!”
阿卯一个翻滚避开藤鞭,扬手抛出灰罐。小满将雷公藤灰混入雄黄酒,药液触地即燃,靛色火舌顺藤蔓窜向镜阵深处。藤条在烈焰中扭曲成蛇形,竟发出婴啼般的惨叫!
“火候不够!”许莳安甩出金针钉住藤根,“雷公藤需配无根水煎煮才能克木毒——用琉璃盏接雨水!”
温可夏旋身斩断窗棂,暴雨倾泻而入。小满将雨水引入盏中,混入药液的刹那,藤蔓骤然收缩成焦炭。
苏婉的喉咙突然不受控地颤动,青铜铃的嗡鸣与她声带共振,唱出诡异的音调。许莳安并指划过她颈侧天容穴,人皇血渗入经络:“跟我念——宫、商、角、徵、羽!”
声波与血脉之力在镜阵中激荡,浮桥裂缝突然渗出金色液体。小满用琉璃瓶接住一滴,液体在瓶中凝成琥珀状:“是血清!《济世堂年录》记载,许青囊祖师曾以人皇血炼‘百解膏’——这怕是残存的地脉药藏!”
阿卯突然指着桥面裂缝:“血是从那里渗出来的!”
众人望去,裂缝深处隐约可见半截腐朽的木匣,匣上刻着“天启七年封”——正是许青囊埋入地脉的解毒药匣!
随着最后一声铃响,镜阵轰然崩塌。苏婉踉跄倒地,右眼的六瓣纹寸寸龟裂,碎片坠入青铜铃的缺口。铃身突然浮现出许青囊的虚影,他手持银针指向泉眼方向,口中呢喃着当年未说完的警告:“往生非生……镜渊非渊……”
温可夏剑挑残片,霜气在镜面凝出字迹:“腐骨草噬髓,血蓼吞魂,双毒并生则泉眼开——这是要用济世堂的善,养九幽殿的蛊!”
苏婉抓起最后一盏未爆的残灯,灯芯映出大长老在往生泉畔的幻影:“你以为毁了镜阵就能逃脱?这丫头的声带早已烙下‘铃印’,永生永世都是钥匙!”
地窖重归死寂,苏婉掌心躺着一枚琉璃残片——那是她眼中剥落的六瓣纹残骸。残片上的蛇噬月纹在鲛灯下折射,竟显出一幅往生泉的星图,泉眼处赫然插着许青囊的青铜铃!
“许大夫,带上它。”她将残片嵌入青铜铃的缺口,“他们强加给我的‘钥匙’,或许能劈开往生泉的毒瘴。”
温可夏剑尖挑起苏婉一缕鬓发,霜气将发丝凝成冰针:“这枚冰针能封住你声带的‘铃印’一月。一月后若不能毁掉泉眼阵眼——”她瞥向地窖残镜,“你的魂魄会被铃印拖入镜渊,永世为儡。”
阿卯突然从镜阵废墟中翻出一本焦黑的《沧澜水经》,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蓼叶,叶脉纹路竟与星图吻合:“从沧澜江入海口逆流而上,满月夜潮汐落差最大处……就是裂谷入口!”
月夜启程前,苏婉独坐济世堂阶前。她轻声哼唱那首引祸的歌谣,调子却已不同——许莳安以人皇血重谱声波,歌声所及处,往生泉幻象皆碎成星尘。
“等你们回来……”她将重写的曲谱交给小满,“把这‘破镜谣’编入《济世堂药典》,后世若有同症者,乐声可代药石。”
帆船离岸时,阿卯突然指着水面惊呼:
三千条青铜菌丝如蛟龙逐浪,丝端生着六瓣瞳孔,瞳孔深处映出大长老的狞笑。菌丝所过之处,江水泛起靛色毒沫,鱼群翻白浮尸!
“世无必死之症,唯缺敢死之心。然医者之志,非独救一人,乃以一人之劫,换万世之安。”
——许莳安于舟中手札